夜半歌(終) 萬一仙使要重擬入選弟子……(2 / 2)

太歲 priest 6313 字 7個月前

龐戩:“……”

這是什麼鳥人?

支將軍雖然是武將出身,但可能是多年修行的緣故,他脾氣很溫和,乍一看,就像個平平無奇的書生。這形象無論是與傳說中的大英雄,還是仙門的升靈峰主都大相徑庭。

直到這時,龐戩才意識到升靈為什麼是“九霄雲上人”。

龐都統在天機閣裡混了小一百年,除去他在外地公乾沒趕上的年頭,也接待過五六位仙使了——築基後期、乃至於築基大圓滿的也有,從未見識過這樣的手段。

凡人一生功過善惡,不管什麼陰私、什麼“天知地知自己知”的事,在支將軍麵前都成了透明的,隻要他想知道。

他好像就是那個目睹了一切的“天”和“地”。

支修隨手將“趙文宏”的名字劃掉了,問道:“天機閣裡有趙家人嗎?”

“有,”龐戩都替趙譽丟人,“我這就告訴趙師弟,讓他自己回家看著辦。”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支將軍就將原本的征選名單劃掉了將近一半:“還有預備人選嗎?”

“師叔,”龐戩在旁邊看著都覺得觸目驚心,忍不住道,“您不覺得……藏汙納垢嗎?”

“有些確實不像話,”支修十分平和地就事論事道,“有問題的我都勾掉了,好在都是世家子弟,不難查也不難找。該誰管,一一處置了就是。”

他說著抬起頭,修長的鳳眼好似一雙平湖,不偏不倚地映著美醜,不驚也不怒,讓人看一會兒,心裡就跟著安靜了下來。

龐戩沉默片刻:“是,備選名單同僚們應該都整理了,師叔容我去找。”

一會兒工夫,趙譽呈上了備選名單,沒敢多說,灰頭土臉地回家收拾不肖子孫去了。

支修勾勾點點,很快將三十人的終選名單列了出來,遞給龐戩:“後麵不用看了,今年就這些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有個藍衣進來說道:“師叔、都統,那天偷襲青龍塔的邪祟被抓到以後就都自儘了。安樂鄉裡的幾個即便當場沒死,也沒能挨過一次搜魂,咱們隻審出了一鱗半爪。這些人平時用‘轉生木’做的仙器傳信,聯絡時不用真名,參拜的邪神名喚‘太歲’。具體情形已經整理成冊,請師叔過目。”

支修道聲“辛苦”,接過來細細翻看:“這次是我疏忽誤判,沒料到這邪修竟至升靈圓滿,累諸位跟著擔驚受怕了。”

龐戩就問:“師叔,邪修不是很少能過築基關嗎?怎麼還會有升靈邪修?而且……”

“唔?”

龐戩猶豫了一下,懷疑自己這麼說話是不是太狂了,但支將軍的眼神就是給人一種“在他麵前說什麼都行,他什麼都能涵容”的感覺,於是他忍不住說道:“我覺得這個邪修有點弱——當然我肯定是仰斷了脖子也看不見人家腳底下煙的,但……就覺得跟我想象中的半步蟬蛻不太……不太配得上。”

他說完等著支修笑,支將軍卻沒笑,很把他的話當回事似的,思忖了片刻才點頭道:“確實。此人身上謎團很多,師門目前知道的也有限。不過你們放心,這樣的邪修千年難見,出世都有大動靜,師門會提前知道的。”

龐戩立刻聽出支修不願多說,知道玄門中諸多忌諱,長者不告訴的不能隨便打聽,便識趣地閉了嘴,不再追問。

支修卻含笑端詳著他道:“文昌啊,那天安樂鄉林中,若我沒看錯,你應該是靈骨已就、道心鑄成了吧?既已圓滿,想要更進一步嗎?”

龐戩倏地睜大了眼,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嘴唇。

支修說道:“築基要入內門,我雖不收徒,但‘接引令’還是能幫你拿一份的。”

跨過築基,就真正脫離凡塵,得長生了,沒有修士不心動,那是無數人間行走一生求而不得的。

龐戩也是人。

可他張了張嘴,臉上閃過了明顯的掙紮,卻又把話咽了。迎著支修溫和的目光,他一低頭:“師叔,入內門……就不再是‘人間行走’了。”

“自然,”支修道,“規矩嘛。”

龐戩聽了,半晌沒言語,支將軍像是有無限耐心,也不催促。

良久,龐戩才近乎鄭重地說道:“多謝師叔,我當年進天機閣的時候,其實沒想過在修行這條路上走多遠,就想多學一點本事,給人間做條看門狗,守個太平。登了仙門從此不下山……總覺得……總覺得……”

支修笑了起來:“背叛了點什麼。”

龐戩手足無措道:“哎……這……我那個……”

“不必局促,”支修擺擺手,臉上露出了一點懷念,“你跟我一個老朋友很像——這樣,接引令給你留著,什麼時候想入內門了,給我傳個信。”

龐戩暈頭轉向地想:我何德何能啊。

於是更坐立不安了。

好在這時,又一個藍衣跑進來:“師叔,都統,還有件事,請問那個‘螟蛉’怎麼處理?”

龐戩仿佛來了救星,差點把腦袋扭下去:“什麼‘螟蛉’?”

“啊,”支修一頓,“我倒把它忘了,還活著嗎?”

片刻後,龐戩見到了那隻把奚平引到安樂鄉深處的小怪物。

那小怪物乍一看就是個普通孩子,大腦袋小細脖,瑟瑟發抖地被帶到天機閣總署。他老遠一看見穿著“碧章青”色長袍的支修就拚命往後縮,像隻驚恐的幼獸。

龐戩扒開他的嘴,跟小怪物一口釘床似的尖牙打了個照麵,“謔”了一聲:“這是隻‘螟蛉半偶’啊?”

孕婦人最容易受邪祟影響,邪祟逗留過的地方,附近出生的嬰兒很容易長出畸形身。窮人家伺候不起,就隻好拋棄。有的邪祟便會將這些畸形兒撿走,用邪法煉成半人半偶,續上他們的命,養在身邊當奴兒寵物,美其名曰“螟蛉”(注)。

“好像有點怕我。”支修沒靠近,對龐戩說道,“帶靈石了嗎,可以喂他吃一顆。”

龐戩“哦”了一聲,摸出一顆小指甲蓋大的“藍玉”靈石珠,剛一拿出來,那小怪物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走,貪婪地吞了。

“餓成這樣,也不知多久沒喂過了。”支修歎了口氣,“螟蛉半偶不是活人,不能吃喝,得靠靈石為生——這是哪個邪祟煉的嗎?”

“是,”那回話的藍衣道,“原主已經死在安樂鄉那林子裡了。”

“要吃靈石?怎麼不乾脆以吞金為生呢?”龐戩咋舌道,“反正是邪祟的東西,我看處理了吧。”

小螟蛉沒想到他更凶殘,嚇得直往藍衣身後躲。

“文昌彆逗他,半偶可能因為煉製手法,智力不及普通孩童,也多少聽得懂人話的。”支修將軍說道,“靈智未開的小東西,正邪與它不相乾。我帶去潛修寺吧,看看有沒有大戶人家子弟願意收養。”

“說起這個,” 龐戩“想起了什麼”似的,翻了翻剩下的備選弟子名單,“哎?那個奚士庸怎麼沒在備選名單上?”

“你說安樂鄉裡那個……跟你一樣膽大包天的小家夥?”

“那是永寧侯世子,宮裡皇貴妃的侄兒。大名奚平,按理說應該……”龐戩十分做作地“不甚在意”道,“哎呀,奇怪,可能是奚氏人丁不旺,手下人一時疏忽漏了。”

支修一笑,知道龐戩是故意的,也沒拆穿,順手在紙上寫了奚平的名字,奚少爺那張揚出挑的臉就浮在了紙上。

奚平的“罪狀”簡直罄竹難書:某月某日,夥同某某、某某某等人,為一女伶敲悶棍毆打兵部侍郎之子;某月某日,酒醉,春香樓大放厥詞,罵哭鴇母;某月某日,給某某人坐騎下瀉藥;某月某日在莊郡王府恃強淩弱,攆貓上樹……

龐戩:“……”

這熊孩子可真是個寶藏,太解悶了。

支修笑出了聲,在終選名單上將奚平的名字添了上去:“那就多加他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