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沈蘇之好。”(1 / 2)

三月上巳,楊柳青青,春光融融,京城中處處是結伴踏青的年輕男女。

合該是賞景宴樂的日子,隻除了寧遠將軍府的大小姐。

蘇纓跪在石子路上,麵色已然發白,素淨的衣裙攤在地上,整個人像是一尾即將乾涸而死的魚。

她已在崎嶇不平的路上跪了近一個時辰,酸疼的膝蓋都已麻木,瘦削的身軀搖搖欲墜。

偶爾經過的下人,無一不是用憐憫的目光掃過她,便匆匆加快腳步。

她本是寧遠將軍府的嫡女,生母早逝,父親又一直駐守在外,自幼由祖母疼惜長大,直到兩年前祖母亡故,父親回朝任職時帶回了養在邊地的外室,以及外室生的一雙兒女,她的日子便開始不好過起來。

外室柳氏為人尖刻,對她處處挑剔苛責,特彆半年前被扶正之後,就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像這樣的罰跪早已司空見慣。

汗水從白皙的額角滑入眼眶,蟄得她眼睛又辣又疼,強睜開眼往前瞧,身著茜紅衣衫,滿頭珠翠的婦人坐在紅木椅子上,正慢條斯理的喝茶。一侍女執傘為她遮陽,另一個小丫鬟則捧著手蹲立她身側。

清茶入口,唇齒留香,柳氏隨意的往旁一伸手,茶盞就被小丫鬟恭敬接過去。

斜眼睨著蘇纓幾欲昏倒的身影,柳氏似笑非笑的勾唇,“到底是大小姐,不過跪上一跪就受不住了。”

聞言,蘇纓強撐著跪直了幾分,勉力控製住身體的抖動,“纓娘不敢。”

“罷了,我雖是後母,可到底心軟,瞧你這樣子也心疼。”柳氏彎下腰同她對視,語氣暗含威脅,“隻要你服軟,乖乖嫁給吏部侍郎李大人。”

撐在身側的手猛然握拳,蘇纓垂眸掩下眼底的不甘。

柳氏口中的李大人已年逾五十,傳聞中尤以淩虐女子為樂,聽說他的不少媵妾都被折磨致死便草席一裹扔去了亂葬崗,就連上一任夫人的死,也是眾說紛紜,但大抵都與他脫不了乾係。

柳氏要她去嫁吏部侍郎做續弦,分明就是用她的骸骨去討好李大人,來給她那弟弟謀個官職。

蘇纓低頭,強忍住顫音,“母親,纓娘有婚約的。”

柳氏聞言,卻是一笑,譏諷的看著蘇纓,“婚約?我怎麼記得那是嫣娘的婚約。”

當年因緣際會,蘇纓的祖母救了沈氏老夫人一命,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便定了沈蘇兩姓的婚事。

這沈氏乃百年望族,其家主是當朝左相,亦是皇後娘娘的母族,即便如今婚約適齡的二房之子,也是京城貴女爭相結親的對象。

沒有柳氏之前,兩家早就都默認了這是蘇纓的婚約,可是眼下,這樁好事怕是隻能落在柳氏親生女兒蘇嫣身上了。

蘇纓無可奈何,卻也不想相爭,可誰能想到,柳氏竟然黑心至此。

她的婚約拱手讓人也就罷了,還要將她送給吏部侍郎,給她那個不成器的二弟再謀個朝中官職。

便是敲骨吸髓,也不過如是。

“蘇纓,身為長輩,我可是為了你好,京城之中,你還能攀得上比吏部侍郎更好的門第嗎?”柳氏壓下不耐,語重心長的歎氣,宛如在教訓一個不懂事的晚輩。

蘇纓的頭垂的更低,祖母已故,父親於她而言更像個陌生人,她真真連個依靠都沒有。

所以柳氏才能欺壓她至此,可如今事關性命,她怎能一聲不吭的忍下。

“既是好婚事,為何不讓妹妹去嫁?”

“放肆!還敢頂撞母親?”柳氏目眥欲裂,用怒意掩蓋著一絲僅有的心虛,“我女兒是何等的相貌才情,也是你一個克死親娘的賠錢貨能相提並論的?”

柳氏出身低微,往日裡裝裝樣子還行,一旦開口便是如此粗鄙用詞,卻能精準的往蘇纓的心口裡紮。

生母的早亡,讓蘇纓麵色都疼的發白,說不出一個字。

眼看她啞口無言,柳氏才滿意笑起,坐回椅中擺弄著塗了蔻丹的手指,“我看啊,就是太給你臉了,讓你以為父母之言的婚事是你可以置喙的。”

“收了你那些不安分的心思,好好準備幾日後出嫁。”

她輕飄飄的嗓音,像是給蘇纓的命運落下定論的一錘。

繁複的衣裙從眼前劃走,蘇纓蒼白著臉,被扔在原地。

“姑娘……”貼身丫鬟紅杏心疼的走上前來,伸手扶她。

跪久了的雙腿早就僵硬,蘇纓剛站起來就往前跌,萬幸紅杏力氣大扶穩了她。

沉默著回到了她的院子,蘇纓還沒坐下休息片刻,就瞧見了衣架上那鮮紅的嫁衣。

柳氏在做嫁衣時倒是真不吝嗇,大顆的珍珠綴滿裙角,金絲繡成的牡丹熠熠生輝。

活像是催她魂魄的符紙。

如鴉羽般的睫毛顫動著,蘇纓強迫自己不能絕望喪氣,哪怕是有一絲一毫的生機也得去爭一爭。

按住急著去給她拿藥的紅杏,蘇纓壓下繁亂的思緒,“紅杏,我們得偷溜出府。”

如今家中雖然是柳氏把持,可祖母一直用下來的老人也不是儘數被遣散了,不少被趕去做沒油水又辛勞的活計。

比如看守後門。

坐了許久的柳氏也出了汗,回房後便命人準備沐浴,多數下人都被調去伺候,更方便了她們出逃。

蘇纓一路貼著院牆走,總算摸到後門前,果真看見了立於門扇旁的老護院,送菜的板車剛剛拐出去。

提裙跑過去,蘇纓一手撐住了快要合上的門扇,目露央求地看向老護院。

視線相交,老護院看清是她,一時駭然,硬生生壓下將脫口而出的呼喚。

同在府中,她的處境如何,他也清楚。

心口砰砰跳動,蘇纓壓低眼尾,更顯得可憐,她如今也隻能央求彆人發善心,“阿叔……”。

僵持幾瞬之後,老護院往她身後瞥了眼,突然飛快推了她們出去,一把合上門。

“喂,後門誰出去了?”

“沒誰,送菜的販子。”

一門之隔,老護院與家丁的對話清晰入耳。

撫著驚魂初定的心口,蘇纓略躑躅一二,抬腳往沈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