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長這樣的,連眼睛鼻子嘴巴都沒有,隻有兩個洞,而且……他好臭啊,又醜又臭!”說完幾人捂住口鼻後退幾步。孩子的世界很簡單,他們認為的惡意不是惡意,他們認為的嬉笑不是嘲弄,就比如現在,他們張開小嘴肆意吐出令人惡寒的話語,不顧對方意願,不顧對方的心情。
屭遺抱著頭,兩腳在一眾孩子真實的評判下在地上緩慢的挪動,突然,後背猝不及防被踢了一腳,他整個身體朝前撲。這是一條泥路,偶有人牽著家畜路過,留下兩坨新鮮濕物,屭遺毫無疑問撲在上麵,這更惹得孩子們捧腹大笑,他們歡快的臉上滿是嘲意,落在屭遺眼裡竟如針刺。他怒意上頭,天空陡然響起巨雷聲,嚇得孩子們紛紛尖叫捂耳,撒開小腳四處逃竄,一些沒看清腳下摔了一跤,滿臉是血,一些跑到大路上撞上過路的車輛。一時間,周圍充斥著小孩的哭喊以及大人的心疼的叫罵。
人一散開,屭遺立馬躲在一旁的草垛後,渾身顫抖,兩隻瘦犬注意到這邊,跑過來對著他狂吠,其中一隻咬著他拖在地上的頭發往外扯,屭遺疼得厲害,一把拽回來,這隻犬被扯得一個踉蹌,倒地不起,另一隻看到如此情景,叫聲變得恐懼,尾巴夾起轉頭就走。
屭遺將頭發纏在身上,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黑犬,腹中難受的症狀再次湧上,且比之前更加猛烈,他不住咽著唾沫,腦海裡冒出一股不知名的想法,他伸出手,五指伸向那隻黑色的身影。
那段時間,城裡流傳出有妖怪的傳聞,傳聞中,妖怪臉上沒有眼睛鼻子嘴巴,四肢長得很怪異,全身儘是骨頭,頭發奇長,一身怪力,喜夜間出來覓食。全城百姓人心惶惶,天將黑時便閉門不出,熄燈安睡。
有一天,城裡來了個修道之人,言其必能抓住妖怪以絕後患,百姓原是不屑一顧,道人長著一副平平無奇的樣貌,身板更是談不上孔武有力,就連寺廟裡的和尚看起來都比他靠譜,待他真的抓到妖怪後紛紛變了態度,一口一個大師,喊得那道人身心順暢。
道人言明此妖並非普通妖物,火燒不死,刀斬不斷。
百姓急了,問:“那要如何?”
道人伸手撚須,“可……水淹。”
屭遺全身被捆,胸口貼了一張朱砂黃符,他被徹底暴露在人群麵前,聽著周圍倒吸涼氣以及感歎他的麵貌著實醜陋可怖的聲音,屭遺仿佛被扒開皮肉,將鮮血淋漓的內臟展示。
他麵朝下貼著泥土,仿佛這是最後的遮擋。
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按照道人的吩咐,一人拖著屭遺一條胳膊,將人從地上扯起來,走到河邊。
屭遺低垂著頭任由自己被拖著走,長發拽地,裹上厚厚泥土,臟得辯不清顏色。突然,屭遺猛地被人按住頭往水裡淹,水從四麵八方湧來,情急之下他嗆著喉嚨,死命掙紮。
見同伴幾乎按不住,另一個男人伸出手將快要掙紮出來的頭重重按回去。
屭遺被捆幾乎沒有什麼掙紮的可能,頭也被死死按住,周遭是看熱鬨的百姓,有些小兒被大人捂住眼牢牢護住,但嘴裡仍舊是惡言叢生,言語間的惡毒像是恨不得他立馬死。
“放棄吧,放棄吧,死了就好了!”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他瞬間放棄抵抗,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這樣對自己,自己也沒有害過人,平日裡尋找吃食也是一些家禽家畜,他真的沒有害過人。
不知是悲還是痛,亦或是都有,屭遺不動了,為了以防萬一,兩個男人又多按了一會兒,確定他真的沒氣了才放開。
岸邊百姓傳來歡呼,好似他們打贏了一場勝仗。兩名男子高舉雙臂接受眾人的讚頌,好似一個拯救百姓的大英雄。
突然,耳邊炸開一道雷聲,眾人茫然,還未回過神,便已化作灰燼均勻撒了滿地。
道人被按在地上,胸膛被踩,頭顱被散下的黑發遮住,然而他卻絲毫不慌,言語間甚至可以說得上輕鬆愉悅。
“恭賀你,化形成人!”
屭遺定定看著他,喉間滾動,有些結巴生硬地吐出幾個字:“你……是……誰……”
“這不重要。”道人正麵回望,伸手將他的黑發攏到而後,露出少年原本的樣貌。
“重要的是你修成人形,今後不再受世間眾物冷眼相待,惡言相加。”
屭遺歪了歪頭,麵露不解:“我……修……修人形……”
“對,不過,翅膀得收一收!”道人指了指少年背後兩對翅膀。
屭遺又開口道:“你……想……吃我……”
“我確實想吃你!”道人承認道:“但我比較喜歡吃腐肉,知道什麼是腐肉嗎?就是得等你死了,屍身開始爛掉的肉。”
屭遺突然伸手蓋住他的臉,五指收攏,喉間滿是怒意:“你……大膽……”
麵部受力扭曲疼痛,道人大笑起來,“不愧是神,神魂不穩還能有這般實力,你父在天之靈也該安心了。”
屭遺突然放開他,麵露熱切的問:“你叫……叫什麼?”
劫後餘生的道人一手撫臉,將捏歪的麵部努力搓正:“我?我沒有名字,名字與我而言,無用。”
“你叫……無……常……”
“無常?”道人坐起身,不甚在意道:“世事無常,倒是配我,那我就叫這個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