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節,端午、中秋、春節。逢此三節,闔家團圓,學堂必要放假。出門前季清遙沒提,季恒惦記掙銀子,早把中秋忘得一乾二淨。
這下好咧。
此時太陽落山,已是酉時時分又是團圓佳節,姐姐見她沒回去,還不知得急成什麼樣子。
不行,她要回家。
季恒一躍而起,一時間像是隻沒頭蒼蠅。
聽她念念叨叨,不難猜想她是逃家出來,沒與家人打過招呼,以為姐姐要去學堂,不妨今日乃是中秋佳節。鄭婉柔聲喚她,“季小姑娘,季恒,你莫不是打算即刻下山?”
“是啊,姐姐見不到我說不定以為我遇到危險非急死不可,萬一她上山找我更是糟糕,天黑山路難走,此處又非尋常可到。”
鄭婉知她情急,更是勸道:“為著試煉安全的緣故,此處已被仙師封禁。今晚怕是無法下山,你且稍安,我們想想彆的辦法。”
一想到姐姐的著急,說不得拜托村民來找,那些村民指不定會提些苛刻要求,難保王二牛馬的不會以此為條件逼迫姐姐。季恒心中焦灼一片,拎起銀子來的後頸往避開人處走,邊走邊壓低聲音問道:“你有沒有辦法找到路出去,就是鑽洞能出去我也要出去。”
銀子來抗議道:“哎,你放手。”堂堂靈獸被人抓住後頸,委實沒有麵子。
“放個屁手。快給老子想辦法。”
許是感覺到季恒此刻經不住玩笑,銀子來不與她廢話,直接道:“有有有,有個縫隙,你鑽不出去,而且以你的速度,連滾帶爬不到夜半回不了家,我替你跑一趟給你姐姐帶信總行了吧。”
季恒瞪住它,“不騙我?”
“呸,騙你老子是草狗。”
“滾,你本來就是狗。”
銀子來幫忙帶信回家,總不能讓它帶口信,若是姐姐以為銀子來是妖,哄騙她該如何是好。季恒翻翻找找,不見有能書寫之物,難不成要從衣衫上裁下一塊?舉起柴刀,略有不舍,針針線線由姐姐親手縫製。
“要找什麼?”
“能寫字的東西,我得讓銀子來回家送信。”
鄭婉目光一閃,黑狗能出這封禁之地?
“無論如何,得要試試,說不定能找到個狗洞鑽一鑽。”
鄭婉遞上一塊帕子,帕子上有點點血漬,正是日間她給季恒擦臉的那塊。“拿去用吧。”
季恒躊躇,“你這帕子,太過昂貴。”
“那又何妨。生意夥伴,無須計較。”
季恒撓撓頭,接了過來,“承你的情,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說完,食指往柴刀上一劃,即在手帕上書寫起來。
未料她竟以血而書,鄭婉一怔,卻見柴刀隱隱亮起一層微光。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神再看,光芒倏然寂滅,仿佛剛才所見是她眼花。
再看季恒在帕子上寫,她在山中遇仙,仙人留她一晚,明日一準回家。寫字的血是雞血,請姐姐放心。
寫完交給銀子來,小黑狗叼起血書,衝入茫茫夜色,很快消失不見。
將手指伸進嘴裡吸幾下,季恒心中大定,見鄭婉朝她投來揶揄的目光,想是看到她的遇仙之說,訕笑道:“解釋說來話長,那些等當麵再說,重要是讓姐姐不要擔心。而且,我可沒撒謊。你是來尋仙的,尋到之後,假以時日便是仙人,是也不是?”
“我又沒說什麼。”鄭婉搖頭失笑道,“你小小年紀,如此聰慧。真不知你姐姐怎麼教的你。我看你的字雖無章法結構,倒也正氣,你姐姐教你念書不曾教你練字?”
“字是姐姐教的,家裡沒有字帖,再說筆墨紙硯多貴啊,我哪裡練得起。自己比劃比劃在濕泥地裡寫寫也就是了。何必費那些錢。”季恒滿不在乎,她不用科考沒法做官,字好看難看根本無傷大雅。
老是姐姐姐姐的,這一日淨聽她說姐姐。鄭婉問道:“你姐姐知道你罵人如此凶悍嗎?”
“知道啊。”
“她不說道說道你?”
“說啊,怎麼不說,姐姐說了要克己複禮。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隨便罵人呀。”
老實說,鄭婉是這麼認為的。罵人是一種習慣。
“嘁,誰讓你那個丫環還有那龜兒子不懂說人話,害得我非罵人不可。那個死胖子我就沒罵他。哼,實話說與你聽,我罵起人來我自己都害怕。”
鄭婉輕笑出聲,“實不相瞞,我與碧晴聽來也怕。你罵的那些詞,簡直聞所未聞。”
季恒也笑,摸摸鼻子道:“你又不與販夫走卒為伍,怎會聽到過那些話。你知道哪種人罵人最厲害最凶殘最讓人聽不下去嗎?”
“哪種?”
“生養過幾胎的老婦,她們罵人百無禁忌。”
“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季恒彎起眼眉,像一彎月亮,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就是從她們那學來的。若是不罵,我不是虧了。這年頭啊,人都欺善怕惡,要想不被人欺負,得先擺出豁出去的姿態。等我以後賺很多很多的錢,雇很多很多打手,就不用這樣了。”
鄭婉若有所思,“很多人欺負你嗎?”
“我們姐妹倆是外來戶,無親無靠,姐姐漂亮善良溫柔又念過書和那些村婦不同。所謂匹夫有罪,懷璧其責,有人眼熱,自然有人看我們不順眼。”
說這話時,季恒語氣平淡,眼睛微微眯著,鄭婉卻覺得她眼底有一道寒光閃過。從季恒的相貌和談吐來看,她姐姐必然是個出色的美人。最怕美人無所依仗,不惹是非,是非卻會自動上門。最後隻得隨風而去,隨波逐流。
鄭婉伸手拍拍季恒的肩膀,好像要給她安慰力量。一拍之下,又覺自己的動作突兀,不該如此親密,便抽回手來,不自然地捋捋頭發道,“待你進入宗門,你姐姐也算是有了依靠,從此便無人敢欺負她了。”
“啊,為什麼要進宗門,我可沒打算進宗門。我要一輩子陪著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