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
一對新人在仆婢的簇擁下出了新婚洞房的帷帳,回轉蕭琮住的承和院。
蕭琮的咳疾受不得地氣,便如江南宅院一般建了樓院住著,平日起居都在外庭樓上,新婚夫婦的正房安置在內庭樓上,內外樓由地麵的廡廊相連。
兩人回正房換服。按婚俗,新婚次日要向父母叩恩並見親兄弟姊妹妯娌,蕭琮和沈清猗都穿上了世家的“傳統士服”,蕭琮頭戴漆紗冠,身穿褒衣係博帶,大袖幾乎垂地,清俊飄逸又顯曠達。沈清猗是垂髾廣袖華服,衣緣繡彩,朱帶垂腰,氣質襯得格外優雅,眉間卻是冷冽清華,讓人望之生凜。
沈清猗推著蕭琮下樓。
樓梯是回旋坡狀,坡度很緩,鋪了紅色地衣,輪椅行在上麵輕靜無聲。
八名男女侍仆恭敬的跟隨在郎君娘子身後。
下了內樓經回廊向南,過中門,便入前庭廊院。
晨光透過窗上的碧紗照入前庭堂廳,一室明亮。
賀州地處西北,二月春寒很是料峭,新人坐席的後麵燒著紫銅瑞獸炭鼎。
堂廳內已置了坐席,北麵主座是梁國公和安平公主夫婦,東西兩麵側席坐著府裡的郎君女郎,諸人身後又都跪坐仆婢伺候。
坐主位上的梁國公蕭昡頭頂卷梁冠,身穿玄色泥金縹紅錦的褒衣大裾服,腰係絳紫泥金博帶,貴極風雅。這位蘭陵蕭氏的家主、統十萬河西軍的大都督已入不惑之年,卻依然豐姿俊朗,臉上沒有多少歲月如刀的刻痕,反而多了成熟風雅的魅力,長眉下鳳目細長而有神韻,又如深潭幽邃不明,膚色是世家慣有的白皙,卻不是蕭琮那種蒼白,而是光潤如脂玉。
坐梁國公身邊的安平公主仍是華貴逼人,卻與昨日有些不一樣,盛顏如烈日,美得灼人肆意。她沒有著垂髾禮服,而是和昨日婚禮一樣,仍著大唐公主的翟衣華服,顯露出對新婦的格外重視。但見蕭琮被沈清猗親手推著進來,上挑的眼角微揚,眼中流露出兩分滿意。
新人一進屋,兩邊側席上立刻射出七八道目光,有好奇、打量的,也有放肆、審視的。
沈清猗推著蕭琮步態從容,迎著各色視線冷淡自若,不自傲亦不自憐,不肆意亦不拘謹,行止有高門大族的氣度,貴而不矜,淡而不盈,不矜不盈,恰到好處。
安平公主暗暗點頭,心裡又多兩分滿意。
持重,有分寸——這於四郎是最好的。
按禮,新人應該前往父母正堂叩恩並見親,但梁國公夫婦憐惜兒子體弱,便安排在了承和院。
蕭琮由侍人扶著從輪椅上移到方墊上,叩首下去,說道:“孩兒叩謝雙親大人教養成人之恩。”
沈清猗隨後叩首,說道:“新婦叩謝雙親大人教養夫君之恩!”
“起。”梁國公夫婦微笑頷首。
侍人上前扶起蕭琮,坐回輪椅上。
沈清猗直身,仍跪坐於錦墊上。
蕭昡從侍人奉上的方匣中取出一隻玉瑗,對沈清猗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有你在四郎身邊儘心,為父就寬心了。”
沈清猗聽著“聰明孩子”“儘心”這兩句,垂首恭敬的接過玉瑗,心底明亮如鏡。
手中玉瑗品質絕佳,色如青天流碧,造型清雅優美。
但最重要的是,“瑗”通“援”義。
梁國公是提醒她,與蕭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沈清猗叩首謝禮,道:“婦為夫君之妻,自當儘心竭力。”
“好!”蕭昡大笑點頭。
“真是好孩子,看著就讓人喜歡。”安平公主也笑著送她一隻玉璧,是一隻壓裙袂的白玉雁紋璧。
玉係西昆侖籽玉,潔白瑩潤,正麵浮雕展翅昂首的大雁,逼真如生,襯以纏枝蓮花,雕琢精美,亦非凡品。
這玉璧是“雁好和諧”之義。
沈清猗心中了然,雙手接過,伏拜叩謝。
安平公主笑道:“以後四郎就交給你了,我們可得輕鬆了。”
若她治不好蕭琮,就沒什麼以後——沈清猗寒眸斂下,聲音清冽沉靜,“媳婦定不負母親信任。”
叩拜雙親之後,就是與一眾伯叔小姑行見親禮。
坐於西側席之首的是梁國公長子蕭璋,同祖堂兄弟姊妹中行輩行二。
沈清猗行禮道:“弟婦見過二伯兄。”
蕭璋隻比蕭琮年長一歲,但十五歲就進入河西軍,已經從軍七年,褒衣大裾服也掩不住挺拔健碩的身材,朗笑一聲回禮,說道:“四郎身子骨向來柔弱,還請四弟妹多費心,為兄在此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