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上善水 水柔而潤萬物。(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6539 字 9個月前

“阿嫂?!”

八月二十蕭琰去四哥書房上課,進屋見的卻是臨窗淡立的沈清猗,一時驚訝,心中歡喜,想起“美”又幽怨了,阿母都給我刻過字嚶嚶。

沈清猗見她行禮時眼神糾結,挑了下眉,淡聲道:“你四哥在睿思堂臨時有要務不能回來,今日的課托給我了。十七不樂意?”

午膳前蕭承忠帶回蕭琮的手書,“請清猗教導小弟十七,琮誠信之”,沈清猗毫無意外:蕭琮若是心中早無此計劃,就不會回回在她麵前誇讚蕭琰的功課,說她的課業進度,也不會將課表放在她的內書房。七月蕭琮正式和她說起,自己不得空時,請她行課。沈清猗沒有拒絕,這個得她眼緣的孩子,她希望讓她如小白楊一樣成長。

但若蕭琰不願意,沈清猗清冷眸子看過去。

蕭琰一個激靈,猛然搖頭,“不!不!”醒覺不對,又猛地點頭,迭聲說道:“怎麼會呢!阿嫂教我,我高興還不及!真是高興極了!”情急下眸子睜得大大的,見沈清猗抬眉,又立即坦白,“上次選帛料回去,長輩誇你呢,說你審美好。長輩很少誇人的。”她有些忸怩,“讓我都嫉妒了。”說著不好意思的嘿嘿然後眼睛往上看屋頂。

刻字那點小哀怨在她心中連影都沒了,其實她心中對此並無真個芥蒂,母親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心淡難有什麼入眼,隨手刻簡或是意興,但四嫂若不入她眼,母親是不會生出這意興的。蕭琰其實是高興的,在她心中,沈清猗和母親是有些相似的。

沈清猗有些訝然,見蕭琰這情狀又有些失笑,心道:還真是個孩子。

小孩子才會擔心母親不喜歡自己喜歡彆人家孩子了。

想到自己成了“彆人家孩子”沈清猗又是失笑。

這種孩子的情懷她還真沒經曆過,隻有在受關愛又平和的環境中才有吧。而她,三歲之後就不再是孩子。

蕭琰見沈清猗神色變溫,立即讓秉筆奉上新茶,她端茶行敬師禮,恭恭敬敬跽拜,“蕭琰見過老師,請老師悉心教導,學生當勤奮學習,積極思考,不負老師教導。”她稱老師不稱夫子,因夫子是“師父”輩,老師則可以平輩,聖賢曰:達者皆可為師。

沈清猗接過茶盞,看她一眼,然後一盞飲儘。

茶儘,即儘師責。

蕭琰歡快起身,退回到書幾後端正坐定。

沈清猗眸色溫和說道:“今日還是在這裡行課。以後這前庭可能不太清靜,你阿兄之前就吩咐了人,在中庭廡廊給你設一書房,以後就在那裡讀書。”

蕭琰點頭應道:“是。讓阿兄阿嫂費心了。”中庭在前院後院之間,既與內隔,也不受外擾,的確適合讀書。四哥之前就跟她提過,隻說前院實在繁瑣了再移過去。

沈清猗說道:“你的課程你阿兄已和我細說過。今後,你阿兄‘要務’的時候可能甚多,經義、時勢、朝廷製度,這些課由你阿兄在的時候上。其他課程,你阿兄不在的時候,都由我行課。”

“是。”蕭琰眼睛亮閃閃的,心道:阿嫂也是全才呀。

她的課程,可是經史文理都有,自然地理,天上地下,無所不包。四哥都會,她不覺得詫異,畢竟四哥以前做得最多的隻能是讀書。但四嫂都會還是讓人驚歎的。雖然世家子女都要受這些教育,但都學和都會這是分明不同的。

而且蕭琰記得,講世家時,四哥還提過,說吳興沈氏和其他甲姓比,相對“傳統”,嗯,就是還有些“重男,輕女”,不像蕭氏,是按資質來教育,不分男女。四嫂在沈氏肯定不像蕭氏女郎,能得到和郎君一樣的教育,卻能成為自己的老師,這天賦資質得有多強?

及至下午的課結束,蕭琰更生敬服了,一路如小尾巴似的將沈清猗送到中庭才依依止步,回到清寧院就眉飛色舞對母親說:“阿嫂真是厲害啊!”然後就嘰嘰喳喳的,如歡快的小鳥,如同往常般向母親說自己今天學了什麼,隻今日多了對沈清猗的感歎。

“今天是算學課……四嫂算學真是好,以前藥課就覺得,她心算真快……原來不止計算還有方法……”蕭琰想了想,用了個形容,“就像出刀,沒有繁雜的招式,就是一刀,最簡潔,到達……”不管多複雜的題,沈清猗都是以最簡潔的公式解決,很多方法跟算學書上列的不同,有種“獨辟蹊徑”,卻讓人豁然開朗:原來可以這樣!

如果四哥是很“正統”的老師,蕭琰就覺得,四嫂是劍走直鋒的老師:犀利,直接。

商清抬眸,淡淡一眼。

“不哀怨了?”

蕭琰眼一眨,便撲到母親身上,“阿母,其實無念也是很好的。”巴望著母親說“無念很好”然後刻個“好”字。

蹭了好半天,商清拍了下她頭,說道:“無念不錯。”

蕭琰:“……”

……

九月二十蕭琰已經搬到中庭上課幾回了,這日蕭琮在,便親自教課,按課表是講“服禮”,蕭琰就穿了士族傳統禮服過來。蕭琮卻說:“服禮你四嫂給你講。”便給她講世家宗廟祭祀禮和酒宴禮,除夕宴禮,家中規矩等等。課間茶休時端硯進來稟報說:少夫人傳話,繡樓已將新衣做好,請十七郎君課後去試衣,看是否合身,不合身就讓小繡房拿去改。

國公府有繡樓,各院又有小繡房,各院主子的四時大衣裳由繡樓按尺寸做,若要改就是小繡房的事。

蕭琮申時就結了課,笑說道:“阿琰去吧。阿兄一會兒還有客人,試衣後由蕭承忠送你回去,你不用過來行禮了。”

蕭琰應下,隨四哥出來,便見青葙已候在廊邊,又向四哥行告退禮後,便隨青葙沿回廊入內庭。

內庭西廂有一間是“內繡房”,專給四位大侍女和八位二等婢女做針線用:蕭琮和沈清猗的貼身用物均由這些近身侍婢做,不會交給小繡房,又各自有分工。

綺娘說:大家族的講究多。做內衫的隻做內衫,且做裡內的不會做中內,做上內的不會做下內。做手巾的不會做足襪。做足襪的隻能做足襪。所以各院都是仆婢如雲。綺娘那時才給她做了護胸又做足襪,斜飛著眼歎說:哪裡像我,一個仆,苦命啊。蕭琰笑得不行,從此內庭的回廊天井都是她的活了,誰讓清寧院沒有“仆婢如雲”呢。

蕭琰想起九月初十學《計然學》時,四嫂說計然道理,身邊皆是,讓她學問不要在書上。隨口就舉了“仆婢如雲”這個身邊例子,說世家門第越高,各種分工越細,遂養活大量雇傭仆婢,也間接養活他們的家庭,增加了消費和購買力,直接間接給帝國增加口稅丁稅成稅商稅等等。細分經濟的道理一下就這麼淺顯直白。蕭琰聽得直眨眼,然後哎呀哎呀,所以她們清寧院隻用綺娘一個,是不利民生不利國稅呀,然後就噗噗笑倒在案上。

這會到了內繡房見了沈清猗,她取下麵具邊行禮時就邊笑說:“阿嫂,早知道有利民生有利帝國,上次就該多挑兩色兒的。”

沈清猗:嗬嗬。

眸色涼涼看她,“上次是誰嫌金光閃閃的。”

蕭琰立即一臉正經,“我已深刻認識到我的淺薄。阿嫂的眼光是極好的。我要跟阿嫂好好學習。”

沈清猗抬手止住她,這孩子跟人親近了,真跟麥芽餳一樣,又甜又黏。

“解了外袍試試。”她說正事,轉目吩咐侍女,“菘藍給十七郎解衣,青葙記下尺寸,不合就讓繡娘子改。”

“喏。”二侍女恭應。

蕭琰習慣自己解衣,但今日過來穿的是士族大袖禮服,係的博帶,一件件意義不同的帶飾都是綺娘給她按順序掛的,自己解肯定費事,便乖乖張開手讓菘藍來解。

屋裡置了炭盆,很暖和。

以前菘藍在外樓服侍時也沒給蕭琰解過衣履,這是頭回距離十七郎君這麼近,莫名覺得熱。

淺淺的呼吸就吐在臉前,垂目所及是精致的下巴,上有一道誘人品嘗的淺凹,細膩如脂的肌膚,肯定比新衣袍內的水獺毛還要滑,目光又忍不住瞟上,菱形唇瓣丹紅妍澤似比女郎的唇還要芬芳柔軟……

菘藍心頭微慌亂,趕緊垂頭低身去,解博帶的指尖微抖,心裡暗嘲平日取笑赤芍那丫頭是花癡,誰曾想自個也不比她強多少。

她暗穩了下心,開始取帶飾,取一件遞一件給青葙。束禮服的博帶有帶索玉鉤帶飾,很繁複,要按順序依次解:先按順序取帶飾,再按順序解玉鉤,最後解帶索。她心中緊張,背心都滲出汗來,雖然強行自持,微抖的指尖卻延滯了動作,沒有那麼利索。

蕭琰印象中,四嫂身邊這位大侍女一直都很穩重安靜的樣子,這會卻有些發窘,她很理解的出聲寬慰,“不著急,慢慢解。”這帶子是太繁瑣了。

菘藍聞言更窘迫,清麗臉龐霎時胭紅一片,仿佛層層鋪染的晚霞,妍麗秀媚。

蕭琰眼神一亮,當即讚了聲,“原來菘藍也有妍度啊。”

妍度,美麗的容顏。

菘藍心口一噎,這話說的,好歹她們四女都是國公府大主管從府中精心挑選出來的,貎秀、心慧、手巧,都是出挑的,敢情在十七郎君眼中她們是無妍度的。

真打擊人。

菘藍心裡苦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