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澤很久沒有睡過這麼長時間了,整個人陷入一場漫長的昏迷。
他恍惚回到了老家的村裡,那時候他爸在礦山沒出事,他媽也沒有得病。一家三口坐在老房子的堂屋裡,大開著屋門,像村裡每一戶人家一樣,聚在一起吃晚飯。
他還記得他爸總是穿著一件白色的舊背心,那件背心穿了好些年,被洗得鬆垮變形,衣擺處還破了一個洞。
他惦記著要給他爸買件新的。可是直到他爸去世,他也沒能湊夠一件新背心的錢。
他媽穿著墨綠色的舊外套,外麵縫縫補補打了好些補丁,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靜靜地坐在對麵,給他剝了個水煮蛋。
雞蛋是家裡唯一一隻老母雞下的,爸媽幾乎都不吃,都留給他,說他學習累要多吃點雞蛋補補腦子。
“以後我們小澤是要考大學的。”媽媽總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提到這裡,他爸布滿皺紋的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神情,“我們小澤要當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到時候我請村裡人吃上三天流水席。”
“你哪有錢請?”他媽嘴上雖然嫌棄,眼中確帶著笑。
“我借錢也要請,我兒子以後肯定考得上大學。”
“是是是,你兒子以後要考上大學當大老板,把你接到城裡享福。”
父母在一旁嘮家常,靳澤坐在凳子上,身上的衣服還帶著補丁。他媽見風大,把他衣服拉鏈拉到最高。
他咬了口雞蛋,看向屋外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雨。
“爸,媽,這雨怎麼還沒停啊?”
沒有人回答。
“爸?”
“媽?”
靳澤回頭,可是身後空無一人,他著急地呼喊了幾聲爸媽,可是都沒人應,他找了一圈,最後茫然無措地看著屋內掛在牆上的兩張遺像。
手上的水煮蛋不知道什麼時候滾落在地,沾滿了灰塵,空蕩蕩的黑暗快要將他淹沒,雨聲越來越嘈雜,落在他耳邊遲遲消散不去。
他們兒子真的成了大老板。
可是。
“這雨怎麼還沒停啊?”
衣著光鮮,穿著昂貴大衣的靳澤站在屋簷下,看向不斷落下的雨珠喃喃道。
薑珩天氣冷,將靳澤大衣扣子扣到最上麵一顆,不放心地說:“沒停就不要去了,下雨路上不安全。”
“沒事的。”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記得到了給我打電話。”
“好。”靳澤走出巷子口,不知道薑珩有沒有聽到這句回答。
對了,薑珩。
“靳澤?”
“你醒了?”
靳澤恍惚聽見耳邊傳來薑珩的聲音,等他再睜開眼時,麵前破損的車窗已經變成了白色刺眼的天花板。
“薑珩。”發出的聲音嘶啞無比。
薑珩倒了杯溫水遞到他麵前,“先喝點水。”
靳澤沒喝,用著沙啞的聲音問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問題。
“你是不是去找我了?”
“是。”薑珩將水杯遞到靳澤嘴邊,“你一直在發燒,喝點水。”
聽到了肯定的答複,靳澤這才安心。乾燥的嘴唇咬著杯沿,由薑珩扶著杯子將水渡進嘴中
“你為什麼去找我,有山洪你不知道嗎?”
薑珩將杯子放回一旁,按了按床頭的呼叫鈴,“我擔心你出事。”
靳澤嘴角扯了扯露出笑意,隻是這一笑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隻皺眉頭。
“不會有事的,我跟你說過的,我有護身符,命大著呢。”
“嗯。”薑珩替靳澤蓋好被子,低頭不語。
“怎麼了?”靳澤捏了捏薑珩臉。
薑珩聲音低沉,“沒事,你不要亂動,醫生等會就來。”
靳澤躺回床上,嘴角帶著笑盯著薑珩,“這在哪啊?”
“李薦然家醫院。”
“哦,怎麼在他家?”
“鎮平縣的醫院人太多了,沒有床位,我就用你手機聯係他家醫院了。”薑珩一想到靳澤高燒不退的樣子,就無比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攔下他。
靳澤輕快地笑著,用手去抓薑珩胳膊,“用唄。反正我又沒背著你偷人,還怕你看我手機不成。”
薑珩現在沒有心思搭理靳澤的玩笑,將他手又塞回被子裡,“你身上都是傷,彆亂動。”
“死不了。”
“不過我就算死了,變成鬼也得回去找你,是不是?”
明明靳澤是在說著玩笑話,可是薑珩心裡卻異常難受,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怎麼了?”靳澤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
“你為什麼每次都這麼無所謂的態度?”薑珩似乎再也沒有辦法克製,他被靳澤一而再,再而三的玩笑所刺激,聲調墜下,帶著無法言表的痛苦。
“我打你的電話一直都打不通,我去了鎮平縣,那裡死了好多人,我怕你也……”
薑珩甚至沒辦法把後半句話說出口。
“我昨天上午勸你不要去,結果你還是去了。”
“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那天走之前也是,現在也是。”
薑珩瀕臨崩潰,明明自己那麼著急,可是靳澤卻無所謂,就好像真的死了也沒有關係。
從頭到尾隻有他一個人著急的不行,可在靳澤醒來後,他的這種擔心似乎變得很多餘。
靳澤根本不在乎自己。
“救援隊找到你的時候你流了好多血,一直在發燒,你在醫院昏迷了二十個小時,我特彆害怕,萬一你醒不過來了。”
一想到那個畫麵,薑珩就再也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眼淚不斷落下來,身體微微顫抖,說話都不清楚,這兩天來的恐懼擔憂在麵對靳澤毫無所謂態度的時候徹底爆發。
靳澤被薑珩眼中情緒所震驚,嘴角的笑意漸漸斂起,這是他第一次從薑珩眼中那麼直白地感受對自己強烈的愛意。
他見多了虛情假意,也習慣了逢場作戲,卻在此時麵對滿臉淚水的薑珩時,頭一遭生出無所適從,無法言喻的情緒。
病房內的空氣像是泄了氣的氣球無聲無息地溜走,兩人無聲的對峙以靳澤輕歎聲結束。
“過來。”
薑珩臉上掛著淚水,明明還在難過,卻還是在靳澤招手時挪動腳步,向他靠過來。
“彆哭了啊。”靳澤指腹擦去薑珩臉上的淚水,“這次是我不好。”
“下次你不讓我去,我就絕對不去。”
薑珩沒說話,隻是仍由眼淚掉下來,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彆過頭不去看靳澤。
靳澤拉著他的手坐在病床上,捏著他的下巴讓他看向自己,“我沒有無所謂,你去找我,我很開心,我也很在乎自己能不能活著。”
“真的。”
薑珩眼眸微動。
“我隻是……”
靳澤巧言令色慣了,此刻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我隻是性格就這樣,是不是挺煩的?”
“沒有煩。”薑珩小聲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