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並不怎麼阻礙一點紅的行動,他是痛的,隻是這種疼痛是可以忍耐的,也是必須要忍耐的事物。敵人不會因為你受傷而放緩自己的步調。
一點紅起身,收拾好自己。就剛才從少年的行事作風中他也能猜到,少年帶他來客棧的一路上是絕對沒有遮掩的。不然剛剛的黑衣人也不可能來得這般快。
少年坐在那裡,手裡剝著花生,哢嚓哢嚓,咬碎花生吞咽下去。
一點紅名聲在外,想要請他出手的人數不勝數,他在有的雇主那裡見過機關木頭人,轉動發條之後哢噠哢噠地動。少年跟那機關人有點相像。不過細看又不是很像,因為少年並不是一個木頭人,他有自己的愛好,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看上去很靈動,又不像是強壓之下被塑造出來的殺手。
到了正午飯點,一點紅和少年一起下樓去吃飯。飯或許沒有毒,可以吃,或許吃不了,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一點紅不畏懼未知的東西,他是那種極有膽量的人。
一點紅當殺手也當得極有特色,他當得光明正大。就算是在殺人的時候他也是不委屈自己的,如果他的對手、他的目標手無寸鐵的話,一點紅是不會出手的。一點紅甚至有過把目標從榻上拖起來叫他來跟自己比劍的經曆。
這固然是有一點紅脾性的緣故,但也足以證明了一點紅的藝高人膽大。
一點紅吃飯的時候不說話。少年吃飯的時候也是安靜的。不過比起一點紅在確認無毒之後就隻為吃飽而加快吃飯速度的作風——太快了,幾乎叫人懷疑他不曾咀嚼,隻是單純地吞咽下去,少年是不太一樣的。
他吃飯的時候慢吞吞的,跟他吃花生時還有幾分趣味靈動的表現不同,少年吃飯的時候動作很慢,但是也看不出來他究竟對哪道菜感興趣,究竟喜歡吃什麼。這倒是又跟一點紅殊途同歸了。少年吃飯也隻是為了填飽肚子。
楚留香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已經吃完飯筆直地坐在桌子旁一動不動的一點紅,還有一個正在吃花生的少年。
他吃花生吃得很有意思。從麵前的這一堆花生中拿起一顆,剝開,拋起,再用嘴接住,拋得高,接得準。
楚留香笑了。
他走過去,坐正,看向一點紅。
“好久不見。”他說。
“不算久。”一點紅說。
這個麵色因為失血而有些蒼白的殺手露出了一個有些放鬆的表情。他見到楚留香是高興的,隻是不肯在語言上有所承認。
之前那個因為想要與楚留香比試便出手相激的偏激的一點紅已經是過去式了。他發自內心地承認楚留香的好,也承認他們之前的情誼。
“我來找你,我聽說你在被人追殺,正常來說我不應該插手,但是這件事情很蹊蹺,所以我來找你。”楚留香開誠布公。
“我欠你一條命。”一點紅說。
楚留香微笑,並不作答。他知道一點紅決定接受他的幫助了。
楚留香伸手,拿起了一粒花生。
那個原本看上去一副神遊在外的少年頓住了。或者是說,他停住了。
少年收斂起了原本淡淡的笑意。他麵無表情,抬頭看向楚留香。楚留香注意到他的眼睛,這是一雙死人一般的眼睛,死灰色的,毫無感情,即使是剛才在笑的時候也是。
楚留香的心中略感驚訝。在這種時候叫一點紅留在身邊的這樣一個陌生少年,本身就會有一些特彆之處。但是楚留香沒想到會是這樣特彆。這看上去有幾分稚氣、並不成熟的少年有一雙特彆的眼睛。
“放下。”少年說。
“我不能吃你的花生?”
這有著死人一般的眼睛的少年冷冷道:“不能,你可以叫我殺了你,也可以殺我,但卻不能吃我的花生。”
“為什麼?”
“因為這是路小佳說的。”
“誰是路小佳?”
“我就是。”
楚留香笑了,他放下花生。
“好的,我放下了。路小佳,很高興認識你,我是楚留香。”
路小佳看向楚留香。他是盯著楚留香看的,好像剛才他就沒注意過他似的。
“怎麼了?”楚留香對這樣尖銳的目光恍若未覺,微笑著問道。
路小佳搖頭。
“你是第一個。”他說。
“第一個什麼?”楚留香問。
“第一個在我說完之後放下花生的人。”
“其他人沒有嗎?”
“他們沒有。他們不願放下我的花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又浮現出來了那種孩子氣的模樣,好像被搶了玩具的小孩。
“所以我把花生自己拿回來了。”
可他說的話又顯示出他已經全然不是一個孩子了。
那話裡有著濃重又冰冷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