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榆拎起書包背在肩上,從陸瓚椅子後麵走了出去,隻留給他一句:
“十七。”
陸瓚覺得這個數字有點耳熟,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他要坐的車嗎?
但那個時候,江白榆都已經快出教室了,陸瓚囫圇把書往包裡一塞,拎上就跑,幾步趕到了江白榆身邊,語氣雀躍道:
“江白榆,我也坐十七路。”
“所以?”
“咱一起唄,你帶帶我。”
“彆煩人。”
陸瓚已經對這三個字免疫了,他就要煩人。
他跟在江白榆身邊,雙手交握,做了個小狗拜年的姿勢,朝江白榆晃晃:
“求求你求求你,一起吧。”
“……”
江白榆側目掃了他一眼,而後將目光挪向了彆處。
他的聲音很冷,但說的卻是:
“隨便你。”
得到了江大人的準許,陸瓚高高興興跟了上去。
他和江白榆一起穿過傍晚的校園,和其他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一起站在了公交車的站牌下。
說來還有點不好意思,陸瓚這還是人生第一次坐公交車。
從小到大,他去哪都有司機接送,從來不用規劃路線,也從沒關心過城市地鐵公交的線路。此時他站在公交站牌旁邊,還挺新鮮。
公交站牌的玻璃經過風吹雨打已經有點臟了,站點的字跡藏在汙垢下麵,稍微有些模糊。
陸瓚研究了一下自己要去的站點,正認真時,一輛公交停在了路邊,隨著一道氣聲,公交前後車門打開,零星有人從車上下來。
陸瓚看站點看得認真,完全沒注意身邊的動靜,直到聽見江白榆問:
“你想坐末班車?”
“啊?”陸瓚愣了一下,就看江白榆路過他上了車,往投幣箱裡投了一塊錢。
陸瓚連忙跟上去有樣學樣,也從兜裡摸出現金,但現在現金不常用,陸瓚也沒帶多少,口袋裡隻有兩張,分彆是一百和五十。
陸瓚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地方換錢麻煩,自己也沒有公交卡,乘車碼又不知道怎麼搞,最後索性把五十元的鈔票折吧折吧塞進去完事。
見他的動作,旁邊座位上的大姨投來震驚的眼神,陸瓚頂著那壓迫感,硬著頭皮準備投幣,但在那之前,先有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陸瓚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就見江白榆正皺眉盯著他。
“想做慈善,去投學校的募捐箱。”
他涼涼拋下這句話,而後鬆開陸瓚的手,自己重新拿了一塊錢投進箱子裡。
陸瓚看著他做完這些,人還是懵的。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出神片刻,在司機出聲催促後才如夢初醒般挪開視線,投奔向了江白榆的方向。
十七路公交車相比其他班次比較冷門,車上大半座位都是空著的。
江白榆正戴著耳機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傍晚橙色的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發絲和鼻梁,顯得他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
陸瓚過去到他身邊坐下,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沒有說話。
他抱著書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片刻,他用指腹輕輕蹭了一下自己手腕內側的皮膚。
有點癢。
陸瓚微微抿起唇。
汽車緩緩發動,聲音有些大,走起來晃晃悠悠。
公交車的座椅並沒有多寬敞,兩個男孩子坐在一起,顛簸時難免會挨著肩膀。
陸瓚坐在那裡,不太敢動。
他在腦子裡過著想跟江白榆閒聊的話題,但好像哪個都不合適。最後,他也隻是有點磕巴地說了一句:
“那個,剛才謝謝哦,錢我晚點還你。”
陸瓚說這話的聲音不大,但應該足夠江白榆聽見,可對方始終沒有給他回應。
陸瓚以為是他不想搭理自己,於是悄悄看了他一眼,卻見少年微微歪著頭,靠在晃悠的窗玻璃上,纖長的眼睫掛著暖色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像是睡著了,一隻耳朵掛著耳機,另一邊的耳機不知何時掉了下來,垂著搭在肩膀上。
見此,陸瓚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他微微垂下眼睛,他聽見汽車開動時的轟隆聲、車窗外車流行過的響動、車身晃悠時車窗“哢噠哢噠”的動靜,還有……
還有少年肩膀掉落的耳機中傳來的模糊聲響。
那聲音太小了,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聽見,陸瓚聽不太清,但覺得那應該是段不錯的旋律。
他有些好奇,實在是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歌,可貿然動江白榆的東西終歸不太好。
猶豫一會兒,他隻能試著低下頭,稍微靠向他,讓自己離那隻耳機近一點、再近一點。
那時候的陸瓚笨拙地想聽清耳機裡播放的歌謠,一顆心都係在上麵。
他沒注意車窗外北川傍晚的景色。
更沒注意到少年微微睜開的淺色眼眸。
他最終也沒聽清少年耳機裡的旋律,更無從得知那首歌的名字。
當然,少年時,他不知道的還有很多事。
比如再晚一點的時候,某人一個人走在巷子裡,街角賣饅頭的阿婆熱情地同他打招呼,聲音格外洪亮:
“白榆,早上不是騎車走的嗎?怎麼走回來啦?”
“嗯,沒什麼。”少年神情淡淡,點頭應下,隻答:
“隨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