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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透玻璃,在桌麵上形成一片光斑,照得室內通透明亮。
陳守全激動地從收銀桌後走出來,站在他麵前伸出手:“幾時回來的?”
秦聿臉上帶著淺笑:“半個月不到,來之前我一直擔心你書店不開了。”
“是啊,算算你這一走也有十多年了吧?”陳守全望向故人,感慨他離彆之久,也歎自己白發叢生。
狹小的空間裡,陳守全騰出塊地給他坐,兩人背靠書架交談。
寥寥幾句寒暄便可消融多年不見的生疏,四目相對仿佛回到過去。
私有書店也是秦聿念書時常來的地方,他與陳守全算作忘年之交。
或許是彼此間因為閱讀建立起的聯係,屬於精神上的共鳴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麵目全非。
秦聿十五歲去法國念書,如今回來,已是十年後。
好在港島沒有變化太快,仍舊能尋到兒時記憶裡的場所。
並非所有城市都如波德萊爾詩中描述的那樣,它們外貌的變化會比人心還快。
港人總是戀舊,迅速的發展裡保留著過去的影子。
叮叮車不曾消失,城市在這裡幾乎沒有改變。
人的變化快過城市,秦聿印象裡的陳守全總是一身長衫,戴著圓框眼鏡,像舊時期從上海來的文質書生。
今日再見,他已是頭發花白的小老頭,白色polo衫下半遮半掩的肚腩,看來沒能躲過中年發福的危機。
陳守全也沒能當即認出秦聿。
小時候的細路長成靚仔,家中的混血基因在他身上變得越發明顯。
五官立體,眉目深邃,側麵看去的輪廓更是棱角分明。
這樣一張臉,要是去當電影明星,用不了多久定會名聲大噪。
陳守全覺得可惜,或許秦聿除了寫作,對其他事情都沒有興趣。
舊時相識,陳守全隻當他是個尚在念書的細仔,和那些來他店裡買書的僆仔沒有區彆。
直到後來秦聿多次光顧,陳守全發現他每次都是獨自前來,挑書很細致。
也會在沒課的下午,站在書架前挑一本喜歡的安安靜靜讀完。
每次幫他埋單,陳守全總會暗暗慶幸,好在這世道還有願意去讀經典的細仔,而不是買各種舶來漫畫。
如今已不記得秦聿將自己寫的文章拿給他看是因什麼契機了。
但自那之後陳守全再望向秦聿,總帶著絲後生可畏的欣賞,甚至在心裡期待某天他能成為知名的作家。
是以多年未見,陳守全最關心的問題是:“你還繼續寫作嗎? ”
“我讀的文學,算是如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吧?最近在寫一篇連載,或許你這裡有。”
說著他盯著書架上下掃視,最終抽出一本報刊,翻到某個版麵:“就這個。”
而這一麵正是方才陳守全推薦給林佑今的《往事》。
“是你寫的?”陳守全眼睛瞪大幾分,但隨後驚訝就化作欣慰,點著頭臉上滿是讚賞。
又喃喃自語:“原來是你寫的啊。 ”
“說來也巧,我剛給人推薦過,就是方才出去的那個細妹。她也是我過去經常提到的阿今,你還記得嗎?”
“你總讚她好靚嘛,還說我們倆中意的書都很像,要介紹我們認識。”
秦聿說著又往門口看去,仿佛那裡仍留著她離去時的背影。
“是呀,但後來我想想你們一個秦家、一個林家,怎麼都應該認識吧,哪裡還要我牽線。”
“長輩歸長輩,我跟她還沒見過,不過早晚要認識。”
秦聿笑笑並不打算多說,還特意向他叮囑了句:“因為一些淵源,所以在此之前還請全伯不要向她提及我。”
都這把年紀的人豈會沒分寸,陳守全沒興趣深究其中原因:“放心啦,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無緣無故提你的。”
他又泡上一壺鐵觀音:“現在得閒嗎?不如陪我飲杯茶。”
秦聿爽快答應:“但是要講好先,我不會同你劇透小說後麵的劇情。”
“喂聿仔,彆那麼小氣啦,追連載好辛苦的嘛。”陳守全摸了摸鼻子,有點被他看穿的心虛。
兩人坐著聊當下聊過去,一如往昔交心。
十年間有太多事可講,即便聊到太陽下山也不覺儘興。
至於林佑今,她從書店離開後是直接回的家。
沒在外麵耽擱太久,算是她給廖蘭茵麵子。
港島半山如同無形結界,山上山下兩種景象。
對比鮮明又割裂,卻意外符合人們對這座城市的想象與期待。
轎車緩慢行駛於山道,一眼望去是成片繁茂密布的古樹,衝天枝乾與慘淡天色映襯著畫成一幅傳統白描。
林佑今路上開得很慢,麵對這樣的景色,她願意駐足欣賞無數次。
尤其是到黃昏時分,天色漸暗,能夠看見維港逐漸亮燈的時刻。
在她不緊不慢歸家途中,廖蘭茵早就到了,還帶了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
“阿敏,這是克萊爾,生哥給阿今請的法文老師。”廖蘭茵叫來鐘敏帶人去安頓,“阿今呢?”
“茵姐這麼早就來了啊?阿今去書店了,很快就回。”鐘敏暗自歎口氣,隻好這般幫她拖延時間。
廖蘭茵冷哼一聲顯然不信,但沒追問,自顧自坐在沙發上等。
克萊爾把行李給了鐘敏,一路跟著她走,目光卻在四處打量。
室內家具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
金邊浮雕式絲質窗簾、墨綠色絨布沙發,在日光下燦若星辰的水晶吊燈。
還有剛進來時門口桃木櫃裡塞滿小巧皮鞋,數不清的牛皮紙盒堆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