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條件允許的話,多領養幾個女孩,也是在做大善事啊。擔心合不來的話,可以找變成孤兒的親姐妹領養嘛……說起來我一直都是雙子控,如果真的要領養,會優先考慮孿生姐妹的……不,我覺得你不該那麼擔心我會因為偏心而破壞人家親姐妹感情,就算養在真正有血緣關係的人那兒,她們也不太可能被同樣對待吧?比起這種小事,隻領一個導致親姐妹分離,日後如果兩姐妹生活有了較大的差距,覺得自己生活更差的那個,才會更容易怨恨嫉妒對方吧?”
……
幾番試探下來之後,樊穀心裡更有數了。
每次陳梓善反駁她,陳賢女都會立刻幫腔。
看來,無論是“一直被人需要才是真正的幸福”,“與誰同行比去到哪裡更重要”還是“要把所有的愛給唯一的孩子”,或者是“彩禮是女人重要的人生保障”,“貴重彩禮是表達愛意的重要方式”這些構築起這個世界的價值觀,果然都是陳賢女這個親媽帶給陳梓善的。
她本以為,這是因為陳梓善曾經一直把這個對她極好的親媽當成黑暗中唯一的光,所以不自覺地以她的價值觀為自己的風向標。
但是這頓飯,讓樊穀對此產生了懷疑。
如果陳賢女真的像陳梓善跟她描述過的那樣,在家都不舍得讓她做飯,讓她乾活,有什麼好東西都先留給她,看見她受一點小傷都要心疼半天,為什麼在這裡就能心安理得地看著她一人做一堆菜,也從不主動給她夾菜呢?為什麼陳梓善在多人的飯局上會那麼習慣性地讓彆人先吃,會對自己“吃第一口”這種事感到“不好意思”?
這很不對勁。
有一個真的很寵自己,又很愛包攬家務的媽,有一種寬鬆的家庭氛圍時,一個人在家庭飯桌上應該是什麼狀態,樊穀是清楚的。
在家基本輪不到自己做菜,哪怕偶爾為之,也很少是獨立完成的。因為嫌棄自己在廚房笨手笨腳,動作龜速,一不小心還要誤傷自己,就算說再多次“這次我絕不幫你”,還是會經常因為看不下去,跑過來幫自己。
吃飯的時候,能夠開開心心地接受家人夾過來的菜,能夠沒什麼心理負擔地去吃一道菜的精華,能夠嘻嘻哈哈地跟親人去搶一道熱門菜的第一口。
就算有所偏差,也不該是偏到陳梓善這種……在夢裡吃頓飯都要包攬一切,先人後己的程度。
真正的陳賢女恐怕根本不像陳梓善所說的那樣,把所有愛都給了她……要是讓她陰暗地猜測一下,說不定那人隻是假裝愛她,用愛的名義來綁住她,讓她心甘情願地變成一個乖巧能乾,討好父親的工具。
如果真相果真如此,那陳梓善所期待的“愛”,不可能不染上病態的補償心理。
心理學上總是有很多這樣的案例:越是在原生家庭裡缺愛的孩子,越是容易把“追求更多的愛”當作人生要義,可是卻在這個過程中不自覺地模仿了原生家庭不健康的關係模式或者思維模式。一直被暴力壓製的,長大了卻依然容易被強勢的人吸引;一直被洗腦“先人後己才是好孩子”的,長大了也通常會把不斷奉獻當成主要的價值來源;一直被強加許多期待,頂著極大的壓力長大的,自己若是有孩子,也會忍不住那樣對她,把未儘的執念一股腦傾注在她身上。
回想一下,陳梓善的這些傾向,先前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陳梓善雖然口碑很好,走得近的朋友卻很少,她還聽到有人說她“雖然對人很好,但是太體貼了反而讓人覺得很有壓力”。可是樊穀以前並不覺得這些有什麼,大概是因為她本來就習慣了被細致入微地照顧。反過來想想,陳梓善對她的好感度比彆人高,是不是也因為,她比彆人更能滿足她“被需要”的價值感呢?
……她或許在無意間助長了她盲目的犧牲精神,助長了她病態的依賴感。
要改變這些,得從源頭入手。
想到這裡,樊穀轉向陳賢女,忽然問道:“阿姨,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就隨便問一下,在你們那裡,結婚一般收多少彩禮啊?如果不收,家裡人會不會有意見啊?我媽當年就沒收彩禮,我阿嫲現在還老拿這個事絮叨,說她糊塗,那麼容易就把自己嫁了,實在是虧大了……我也不太知道怎麼勸,就是這種話,聽多了挺煩的。所以想……參考一下過來人的意見。”
跟她料想得差不多,陳賢女臉色不太好,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
“該收的還是得收,還得收多點,哪怕你收了之後存起來不花,哪怕你收了之後還回去,這個過程也是很重要的!我就是當年就是太天真,覺得男人有能力,對我好最重要,錢嘛,一起打拚,總會有的,而且新世紀獨立女性怎麼能收彩禮呢?好像是在出賣自己一樣……最終也是一分彩禮都沒要就嫁了……結果呢?……唉,不提也罷。”
“我以為我為他著想能得到更多感激,誰知道他更看輕我,隻把我當成可以隨意踐踏的便宜貨……哼,後來我才知道,他追求我時那些好全都是裝出來的,要不是他那時家裡催得急,我又是唯一一個‘免費還賢惠’的,他這種‘前途無量英俊瀟灑有為青年’,還不稀罕娶我這種‘家境平凡還沒品味的醜女’呢。”
“反觀我有個朋友,挑對象時就百般挑剔,付不起一百平學區房一半首付的,不願意在房本上加她名字的,不願意按她們老家標準給彩禮的,不願意按她要求在鑽戒上刻她名字的……管他再怎麼甜言蜜語,都是轉身就走,最終她挑中的男人反而樂意哄著她遷就她,滿足她的條件,她拿出彩禮中的一點點給他買禮物,他就受寵若驚……我以前還覺得她拜金,庸俗,玷汙了婚姻的神聖性,後來才發現她比我清醒多了。就算她拜金又怎麼樣呢?她至少在努力保障自己的利益,而我無償獻出重要利益,一分風險保障都不要,還在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很清高很賢惠。”
樊穀心想,果然啊,陳賢女一定沒少在陳梓善麵前說類似的話,讓她不自覺地把這樣的價值觀內化了。
所以當陳梓善也想用愛綁住一個人的時候,她也會下意識地覺得……用高額彩禮來表示自己的誠意,是不可或缺的一個步驟。
可是……這種事,也不是必須要在夢裡完成啊。
她又愛錢,又愛看美女,而且從來沒有對外掩飾過,甚至經常喊著“想被富婆包養”這種話。陳梓善會把她當成那種“絕不會被錢收買”“絕不能接受跟女人在一起”的道德楷模,鋼鐵直女嗎?這絕不可能。
無論怎麼想,正常的做法都是先坦白試試,不行再發瘋,怎麼會直接跳到發瘋這一步呢?
……總感覺,自己還是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呢?
樊穀的大腦開始混亂了。
見她發呆得有點久,陳梓善擔憂地問她:“你沒事吧?怎麼既不吃東西,也不說話?”
樊穀胡亂答道:“……沒什麼,就是在思考婚姻製度什麼時候可以消亡。”
陳梓善追問:“你為什麼這麼抵觸婚姻呢?”
樊穀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種東西,根本就是自由的墳墓,像我這種自私自利隨心所欲的人,就算跟很喜歡的人結婚,一定也會感到很痛苦……”
說到這裡,她心裡一顫,話鋒一轉,反問陳梓善:“……你呢?難道你真的覺得結婚是留住愛的最好方式嗎?”
陳梓善笑了,低下頭,用自己的筷子漫不經心地攪著眼前冷掉的那碗魚湯。
“我不確定,不過,總要試試才知道。”
接著,她又抬起頭,對樊穀說道。
“五分十四秒。”
“你剛才無視了我五分十四秒。”
雖然她的態度看起來很平靜,好像隻是那麼隨口一說。
但樊穀的內心十分不平靜。
真糟糕啊。
她剛剛想起404星人的一個提示。
在這個世界裡,情感值和好感度不完全等同。
陳梓善雖然賦予了她很高的情感值,但那並不意味著,那都是由好感構成的。
想要一直跟一個人在一起,動機未必是單純的“愛”。
而她一直以來的分析,竟然沒有考慮到好感度以外的東西。
她一直在假定,陳梓善追求的,是純粹的愛,是像鮫人淚一樣美麗虛幻的東西。
可是假如不是這樣,或者……不隻是這樣呢?
她一直在假定,陳梓善想用鮫人淚留住她,完全是為了取悅她,因為她需要靠這種方式來獲得自己的價值感。
可是假如,她還有彆的目的呢?
樊穀盯著陳梓善的眼睛,凝重地問道:
“對不起,我是不是以前也……經常這樣無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