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膛起伏,後麵的話不敢想,也不敢說。
趙念雪覺得自己被他凶了,很委屈地說道:“我當時也沒想這麼多嘛。現在扇子也找到了,我人也沒事,你還這麼凶,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一樣。我還不都是為了你?”
“……我知道。”陸時遠垂下了眼,語氣緩和,“我沒有怪你,我是怪我自己,又讓你陷入危險之中。”
“最後一次了嘛。”趙念雪說道。
陸時遠動動嘴唇,沒有說話。
***
這一夜先是刺殺,後是火災,然後又找到了罪人王良弼。雖然人已喪命,凶手身份難以確認,但王氏父子皆已伏法,貪弊案也算有了結果,對邊疆將士和百姓有了交待。
火災雖然來得突然,但好在應對及時,沒有造成太大損害,接下來的,就是漫長的重建工程。
重建自然不是翊府司職責之事。軍政貪弊案告破,翊府司解了一樁心頭大患。雖然陸時遠提前布下迷陣避免聖駕遇襲,但卻因遲遲未抓獲王良弼導致京城火災,功過相抵,翊府司未受嘉獎,反而還受了聖上不少責罵。
吃力不討好,一眾兄弟夥心情苦悶,這一段時日又確實日夜操勞,便相約聚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頓,趙念雪也入席了,因為她明日便要回家,這一頓也算是她的餞彆酒。
酒席上,蘇南等人喝得眼神微醺,巴巴地問她:“豐姑娘,你真的要回家?”
“要回的。”趙念雪說,“我離家時答應家人不過月餘就回去,現在早就超了許諾的期限,家人肯定都擔心死了。”
“回家,回家好啊。”劉暉打了個酒嗝,“不過我們都以為……”
陸時遠麵無表情地給他塞了一筷子肉,堵住了他的嘴。
趙念雪看看他,他卻隻是看著自己杯中的酒。
翊府司的眾人雖然平日執行任務時不苟言笑氣勢凜然,換上常服卸下防備時一個個卻都很平易近人,嘴皮子也溜,將執行任務時的趣事說得天花亂墜妙趣橫生,逗得趙念雪笑得菜都顧不上吃。
陸時遠看著她皎白的側臉,嘴角的淺淺梨渦,久久挪不開眼。
龔天成突然從另一桌走過來,把他拉到了門外。
“怎麼回事,豐姑娘真的要回家?不是你們又吵架了吧?”
“沒有。”陸時遠淡淡地說,“人家有家人等她,自然要回家。其實把她帶出來,本就是我不該。”
“但是……”龔天成撓撓頭,很困惑的樣子,“我們都以為她是跟你私奔出來的,或者是家破人亡,要跟你相依為命呢。”
“彆胡說。”陸時遠瞥他一眼,“我們隻是朋友。”
“人家是把你當朋友,但你對人家可就不一定了。”龔天成臉上掛著過來人的笑容,捅捅他的手臂說,“真的舍得讓她離開?”
陸時遠看著天上一輪圓月,沒有說話。
酒過三巡,席間越發熱鬨起來。這幫男人雖然喝酒吃肉談笑的樣子都不甚文雅,卻都沒有向趙念雪勸酒。但在那種氛圍的推動下,趙念雪還是小酌了幾杯。
她酒量一直都不算太好,喝一點就覺得飄忽忽的,此時再聽席間的吵鬨便覺得有點頭暈,時不時地就揉揉眼睛和耳朵。
陸時遠看出她的不適,在她耳邊問要不要回去休息。
趙念雪點頭。
二人一同離開酒樓,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著。
趙念雪不想立刻回客棧,她想在外麵吹吹風醒醒酒。前幾日的火災餘威仍在,向來喜好熱鬨的京城百姓都閉門不出,許多店鋪也早早關門,長街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很安靜。
晚風輕輕地在臉上拂過,空氣中似乎還有一股燒焦的木材的味道。
趙念雪一言不發地和陸時遠並排走著,兩個人步調一致,緩慢地將一段不長的街道走得像天涯路遠。
趙念雪腦中的酒意被夜風吹散了些,可心中苦意卻更甚。
方才席間熟識的人都道她即將歸家,祝願她路途順遂。她向每一個人都還以微笑,心中卻越來越不是滋味。
因為她真正想回的那個家,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她願意將豐家的人視為親人,對他們照顧,疼愛。可是她真正的家人,再也見不到了。
她輕輕吸了下鼻子。
“不開心?”陸時遠問。
趙念雪也不掩藏:“想家。”
“明日就可以回去了。”默了片刻,陸時遠又說,“是我把你帶出來的,這事我做的不對。”
趙念雪搖頭:“這不關你的事……其實我想的,不是小河村那個家,而是一個,我再也回不去的家。”
聽起來很矛盾,但是趙念雪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也許她不該跟這個人說這些的,聽起來一定神神叨叨的像個瘋子。可是她控製不住,也許是因為今晚喝了酒,也許是因為夜風太溫柔,也許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分彆之情在胸中衝蕩,有一扇門就這麼被衝開了。
她停不下來,說道:“其實趙念雪不是一個假名字。我在一個遙遠的世界裡,就是以這個名字活了一世。可是現在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等著聽他的疑惑、不解和質疑,但什麼都沒有,他隻是沉默,包容萬物的沉默。
夜風輕輕地吹,焦木的氣味淡了些,空氣裡多了一股清淺花香。
過了很久,陸時遠忽然說:“李昭這個名字,也不是一個假名字。”
趙念雪愣愣地看著他。
“我也有一個,再也回不去的家。”陸時遠眼神深邃,似憂似笑,“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