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也在這世上有了依靠,稀奇。”
行腳鎮的鎮主出聲道。
辜無眠將靈簡收回,嘴角也倏忽拉平了,板著臉撇他,隨口扯了個理由道:“她欠我錢,剛剛說要還罷了。倒是你,任由‘惡妖’在你的鎮上害人,抱一宗那群老家夥也不管你?”
行腳鎮的鎮主似笑非笑看著他,準確的說是在他下唇跟眉眼來回看了看,這才道:“行腳鎮的事情我隻是給他們搭把手,抱一宗自也有監察的據點在此,可憐我能力不足,威望也弱,這不才讓南山派劍鬼來我這裡胡鬨了一番,又全然而退,傳揚出去……想必定要讓人恥笑。”
他說的怯懦,但神情語氣可不是這麼回事。
行腳鎮的鎮主修為之高、人脈之廣,誰來了都要給他三分麵子,就算是那已經狗帶的聶雍聶劍仙來了此地,也得下了他的仙劍走著進門。
辜無眠在行腳鎮外藏匿原也是托了他的福,隻是辜無眠自己沒個自知之明,大晚上為了‘義氣’闖空門,鬨得鎮上大亂,把遠在深山沉眠的行腳鎮鎮主又驚了回來跟他對戲。不光如此,他已經‘逃’走,竟還敢半路折返回來——
熟悉的客棧之內,老板娘、小廝、客人們都已經早早歇息,黑暗中的一妖一人對立,桌板上放著兩塊靈石散發著微微的光。修士們夜能視物,皆不把這點光亮和黑暗看在眼裡。
此刻辜無眠也不慫,直言鎮主這是倒打一耙,道:“我在山林裡待的好好的,你如果不把那個家夥引到我那裡,我會回你鎮上嗎?你說你自己追不上姑娘也就算了,有你這麼坑老朋友的嗎?”
有樹枝抽出,把辜無眠朝那兩塊靈石伸出的黃油手攔住。
“是嗎?我見那小姑娘背包中的靈簡熟悉極了,這才放了她一馬。若是如此,不如你將她送回,也免得人家謝尊者不辭辛勞上門來問我安康。”
辜無眠提溜著劍就跟他過了兩招,劍鋒壓著藤蔓,小手指一勾就把那兩塊原本是宋溫涼賄賂老板娘的靈石勾到了他自己這邊,口裡不饒人道:“拿你一塊靈簡而已,你看你小氣吧啦的樣。”
幾年了,現在還記得,至於嘛!
他還去翻人小姑娘的包了!
無恥!
鎮主不樂意跟他溜嘴皮子,這廝能把養靈境的前輩氣的仰倒,街頭瓦舍裡最會罵街的大娘見了他也得啐一口,跟他爭論這種有的沒的事,不夠讓自己生氣的。
“抱一宗的事情自有人跟你算,但這客棧是我鎮中人開的……”鎮主輕言細語,利落啟唇道,“抓緊滾!”
辜無眠拿著兩塊靈石確實滾了,滾之前道:“你這老板娘做事不厚道,連小姑娘的靈石也坑,縱我今天不回來,他日你且瞧。”
鎮主道:“湯麵之情我今日還了,他日前程她自有結局。”
又抿唇提了一嘴辜無眠口中的‘鎮上惡妖’,道:“棠華尋你是為那人。今日行腳鎮庇護之情,算你還了。”
辜無眠腳步一頓,半邊麵容陷在了暗處,看不分明。
待重新邁步時道了句:“知道了。”
身後鎮主的聲音淡去,隻聽得一句涼涼的提醒:“那小姑娘是謝倦門人,頗得他喜,你要留,當心後患。”
辜無眠當即要反駁。
怎麼是他要留?明明是那家夥死皮賴臉要留在他身邊,他可有靈簡記錄為證!
“唇上,破了。”
鎮主話落,抱著胳膊,看到那剛禦劍飛起的人腳下一滑險些掉下去。
辜無眠出了個洋相,飛出去老遠,停下來,掏出鏡子一照,果真有個小口子。
怪倒他老覺得自己唇麻麻的!
所以那家夥才在樹林裡一副可憐可愛的樣子盯了他嘴半晌,所以五指那樹妖見了他才那副神情。
辜無眠咬牙切齒,覺得輕輕揭過的自己實在是太給宋溫涼臉了。
欲要起身繼續上路,去重新跟她算賬。半晌,卻捂著自己的臉蹲到了地上。
“撒謊精!”
得,他成了圖謀不軌的色狼了!
*
風涼,雲深,林木蕭蕭。去歲的枯葉還懸掛在枝頭,今年的嫩芽便已見綠。
宋溫涼抱著劍跟麵前的人大眼瞪小眼。
“辜無眠人呢?”
麵前問話的人——準確的說是妖,宋溫涼才見過,正是做麵具的攤主。
“不知道,剛走。”她按實回答道,“你是跟著麵具來的嗎?”
攤主點了點頭:“我的麵具都是用我分身上的枝木刻的。原本我想著直接把他約走,可惜他沒上當。”
她坐了下來,看了看宋溫涼抱著的劍道:“他的劍還在你這,不會不回。”
宋溫涼想了想,吹了吹快熄滅的火堆,又把火燃起來了。
攤主名叫棠華,說是尋辜無眠有些舊事要問:“我本來也沒想問,隻是他逃到了我麵前,便順道問了。”
她望著火堆,神色有些奇異,帶著宋溫涼看不懂的執念,但她說起話來是輕鬆的,好像自己沒能意識到的樣子,這使得她整個人有一種割裂的詭異。
“你要問他什麼舊事?”宋溫涼盯著她,輕聲道。
攤主棠華雖然疑似是行腳鎮臭名昭著的惡妖,但聊起天來並不拿架子,直言:“一個死人的事。五指說劍鬼脾性雖差,但不是喜愛濫殺無辜的家夥,我信他,但仍想問問辜無眠為什麼要殺那個人。”
“五指是誰?”
“行腳鎮鎮主。”棠華往後靠了靠,離火堆遠了些,“你能把火熄了嗎?我是樹妖,怕火。”
宋溫涼猶豫,道:“抱歉,我其實也有些怕你。”所以才重燃起火堆。
棠華露出有些詫異的神色,正眼看向她。女孩落到她眼裡,仍是一副和善遲鈍的樣子。
她道:“怪不得他為了你,受著傷還去挑抱一宗的據點。你二人是在一起了嗎?”
宋溫涼從自家師姐的彈幕和剛剛看見的幻境中了解到了很多東西,也很輕易地明白女修的意思,搖搖頭道:“沒有。”
“是他不願意還是你不願意?”
這把宋溫涼問住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一時又想起幻境泥塘中勾金墜的人影,心顫了顫,唇也顫了顫。
見她不答,棠華收回自己憐憫的目光道:“劍鬼早年也是個風流浪子。就我知道的,雲家那位大小姐就曾跟在他身邊跟了一年,後來,是哭著回的家。”
“為什麼哭著回家?”
“辜無眠不喜歡她也就算了,但老是做些神經質的事情,雲大小姐受不了就回家了。聽說他討厭女人……男人也不討他喜歡……你不覺得他神神叨叨的嗎?”棠華奇怪地問道。
宋溫涼遲疑道:“暫時……沒有。”
她回答完,抿了抿唇,心裡有些莫名不虞。
怎麼能這樣說他?
於是語氣堅定補充道:“我覺得劍鬼前輩人很好!”
可不是很好嘛,不過萍水相逢,便肯替她打抱不平。
棠華嗤笑一聲,道:“戀愛腦。”
“你是在罵我?”宋溫涼驚訝問道。
“是。”
“……”宋溫涼想要生氣,但生氣前她問道,“什麼是戀愛腦?”
棠華道:“你這樣的都被辜無眠稱作戀愛腦。”
“我這樣的?哪樣的?”
“追著他不放的。”
“你的意思是,它是個稱呼?”
“是。辜無眠發明的,據說氣死了一大片的女修。”
宋溫涼覺得戀愛腦這奇怪的詞聽起來有種熟悉的感覺。戀愛的大腦。又簡單又朗朗上口,倒像是……
她心臟快速跳了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將這疑問掩藏在心中,她告知棠華道:“我不喜歡你這樣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