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雨未停,仍舊下得纏綿,偶有斜風拂過,帶著沁人的涼意。
主仆二人撐著一柄油紙傘,順著禦花園一路往東而行。
行至朱紅高牆處,采茵上門前去稟明來意,便有宮人進去通報,二人在殿外等了會兒便聽見裡邊宮人傳召:“縣主請。”
沈靈書踏上廊階,望著眼前的一草一木,山水雕砌,是她從前那樣期盼的地方。
記得那時候她剛學會做糕點,在小廚房一待就是半天,借著給各宮送糕點的機會送到東宮一份,隔日卻在東宮外看見宮女拿著糕點,棄如敝履喂給牆角下的野貓兒。
如今再走過這裡,竟也覺得,僅僅是山水景色好,那個人卻不好。
陸執負手立在廊下,一身天水碧色錦袍,墨發高束白冠,鼻梁如挺,眸光如炬,雨絲綿綿,落下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上,將那張俊美的臉襯得清冷疏離。
沈靈書走到他身前,彎身行禮:“臣女感激殿下今日維護之恩,特來拜謝。”
陸執擺手:“起。”
“進屋坐。”他招呼道。
沈靈書腳底下沒動,語氣細而輕緩,恪守禮節:“臣女不敢汙了殿下清譽,還是站在外麵,一目了然的好。”
陸執凝神看著她,總覺得小姑娘好似和從前不一樣了。
其實她從前什麼樣,他也多有留意。當年於假山下救她不過是償還未能參戰的愧疚。
四年前那場戰役,他請命隨兵出征,父皇不允。
大鄴雖勝,卻贏得慘烈,二十萬大軍十不存一,身為主帥的沈琮自然無命歸來。
早年間沈琮尚未戍邊在京中任職時,還是太子是老師。
沈琮為人剛正,兵法又好,一手長槍更是耍得出神入化。
陸執總是在黃昏時分見到沈琮極目遠眺北方,他知道,沈琮是在望被鹹絨族奪走的漠北九州。老師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若是有生之年能看見漠北九州重回大鄴國土,身死也無憾。”
少時啟蒙,晨更練劍,夜裡赤膊,一刀一劍,他這一身本領皆為沈琮親授。
陸執很尊崇並敬重沈將軍。
若他去,父皇的援兵應該早早就會到,天皇坑不會死那麼多人,或許沈琮將軍和其夫人也能活命。
隻是他不願這隨手為之的舉動,讓小姑娘誤會,耽誤她一生。遂每每冷眼避之,望她知難而退。
風雨欲聚,雨水挾裹著暗香浮動,將二人環繞。
陸執從回憶中醒神,鼻尖不知何時縈繞著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氣,和那旖.旎夢境中惹他情動時一模一樣。
眼前人垂著眸,陸執隻能瞧見她雪白的脖頸,呼吸起伏間輕輕聳動,他眸色深邃了幾分。
隻是不知何時,這份望她知難而退的心思好像有了細微變化。
皇後殿中解圍,他承認存了私心,那日夜宴曹瀾私下贈傘,他看著不舒服。若有風雨,何故彆的男人替她遮擋?
沈靈書咳了兩聲,纖弱的身子似雨中搖曳的水仙花,單薄無依。
站在這怪冷的,她腳下有點涼,她有點後悔沒進去說話。
她又等了一會兒,給了太子說話的時間,可他沒說話。
她思忖著來意,想著道謝也道完了,緩聲開口:“月前殿下生辰臣女曾送了一些物件,臣女前思後想,有些東西越了規矩,失了分寸,於殿下和我都不太合適。”
她仰起頭,杏眸含著笑意,眉眼溫婉:“殿下可否將東西還給臣女?”
怕陸執不悅,她急忙補了句:“殿下向來喜歡字畫,臣女隻要那一盒東珠翡翠和雨絲棉就好了。”
陸執未曾想她今日還有這一出,腦海裡思索片刻,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隻是他當時未曾在意,也壓根不記得她送了什麼。
太子轉頭吩咐:“去取。”
淩霄領命,冒雨去了庫房。
過了會兒,淩霄抱著東西走到兩人麵前。
沈靈書示意身後采茵接下。
心石落定,沈靈書心中長舒一口氣,語氣連帶著輕快幾分,那張溫婉的鵝蛋臉姿容舒展,多了幾分嬌妍。
陸執目光落在她略顯愉悅的臉上,心間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失落,問道:“你今日來就是為了這事?”
脫口而出後,便有些懊悔。
沈靈書點頭,忽然想起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凝神:“臣女還有一些話要說給殿下聽。”
陸執隱隱有些期待,挑眉示意她繼續。
“臣女入宮那年得殿下照拂,解了七公主之困。我心中感激殿下,可彼時年歲尚小,分不清感激之情與喜歡之意,雖然殿下不曾明說,我也知道給殿下的生活帶來了困擾,是我的錯。殿下高貴典雅,如天邊明月,定不會和我計較。我明白殿下不願見到我,我也不願汙了殿下的眼睛。”
沈靈書彎下身子行了大禮,聲音自始至終輕緩從容:“如今,東西殿下還給了臣女。除了必要的場合,臣女不會再故意出現在殿下眼前。”
一旁無意偷聽牆角,但耳力敏銳的淩霄心中暗暗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