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的傷痕一條條,一片片。早已結痂,蛻殼,露出百足蜈蚣似的凸起,猙獰的交疊在一起。
分辨不出五官,甚至難以尋找到完好的地方。
季棠望著水中的倒影,神色怔愣了片刻,緩緩伸出手,去觸碰臉上的傷痕。
痛嗎?
當然會痛。
剛剛將臉劃傷的時候,痛得她幾乎徹夜難眠,隻能睜著眼睛,一遍一遍在心裡數青桑山上三百二十七條性命,數她要做的事情。
一樁樁,一件件。
每一條都比她臉上的傷口要更痛。
勉強而為,易傷本根,這樣的道理,她又怎會不懂。
可是修行之人的根本便是靈根,她的靈根已經碎了,再傷又能夠傷到哪裡去。
她也不想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滿身傷。
但是她要想辦法讓自己能修行,重新使用靈力,她要找出季家滅門的凶手,給季家報仇......她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去做。
如果區區的疼痛能換季家重歸,能換阿爹阿娘複活,能換她重回過往的平靜生活,那麼又有何懼?
但是死去的人無法重回。
她的疼痛也隻有自己知道。
如今的她,如果不以此去搏去換,便隻能夠流更多的血,受更多的傷。
如果不去犧牲點什麼,那就什麼也做不到。
季棠輕輕的閉上眼睛,風從周遭吹過,拂在臉上,帶來幾分初夏夜晚的涼意,攪動周遭樹葉嘩啦啦的響動。
她仰起頭,去看頭頂的天色。
天際最後一抹燦金色早已沒入地平線,身處樹林之中,周遭是暗色的枝杈林葉,深綠的顏色連成一片,像是生了青苔,森森的井壁。
而頭頂井口之處,卻也並不明亮,隻是模糊不清的一片藏藍。
就像她的前路。
似乎有那麼小小的一團微亮,引領著方向。
可是向前之後,會到達什麼樣的地方,身處什麼樣的境地,全然看不清晰。
季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劍之一道,要學會以不變應萬變。
如今的她,也當比過往更平靜,更冷靜才對,不能因為旁人的一兩句言語,就心生動搖苦痛。
她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水源處,回去住舍。
卻隱約聽到樹林間傳來爭執吵鬨之聲。
“我注意你這丫頭很久了,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心眼子還真不少!”
說話的人語氣十分粗暴不耐:“那日在百問川上,就你離曼銀最近。我看得清楚,你分明伸手去碰了她,她才落進百問川裡——”
唐曼銀,百問川?
聽到這兩個名字,季棠不由得一怔,快步向著聲音來處走去。
便見前方青木翠葉之下,眉毛上生了顆小痣的少年一腳抬起,將麵前裝滿藥草的竹筐踢翻在地。
他彎下腰,抓住瑟縮在樹下的少女的頭發,惡狠狠道:“說!是不是你把她推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