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恕這問題提得簡直讓人汗流浹背了。
大概是因為無法反駁邢恕的這句話,研究員隻能退而求其次,找他要彆的理:“實驗的事暫且不論,你剛才用腳踹開了實驗室的大門,屬於是破壞公共財物,我們安全局不提倡這樣野蠻的行動作風!”
邢恕認認真真思考了片刻,說:“那你弄死我?”
研究員:“……”
無賴!
暴徒!
本世紀最壞驅魔師!
然而再多的怨言也無法說出口,大家忍氣吞聲地看著駱以極把邢恕請進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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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次有什麼動作先知會我一聲,彆每次到我們局裡都逮幾個人欺負,那實驗畢竟是……算了,先說說你讓我查的人。葉西杳的資料都在這裡了。”
駱以極已經不對邢恕的自省能力抱期望,邢恕這輩子就沒給誰說過對不起。
不光是因為他傲慢,更重要的是他確實不曾對不起任何人。
他做的所有事情,硬要說的話,都是有道理的。
此刻偌大的會議室隻有駱以極和邢恕兩人,他把資料夾遞給邢恕。
想到了那張照片裡倒在地上的葉西杳,駱以極試探地問,“你不是都把他打暈了嗎,怎麼沒直接抹殺他?”
邢恕隨口答:“戮魔陣在反噬。”
簡單幾個字,嚇得駱以極當場臉色慘白,眼皮狂跳,下意識去抓邢恕的手掌。
邢恕倒是也沒有拒絕,由著他取下手套細細觀察。
可駱以極蹙眉看了他的掌心半天,從邢恕的胳膊到肩膀,沒瞧出問題,又抬頭緊盯邢恕的臉,從眼睛鼻子嘴巴脖子一路看下來……
“差不多就行了。”邢恕抽回手,嫌棄道,“彆這麼深情款款盯著我。”
駱以極知道他在開玩笑,但卻笑不出來:“……你確定反噬了嗎?怎麼看起來,它好像很穩定,而且你身上也沒有任何魔氣入侵的征兆。”
駱以極雖說比邢恕大了十幾歲,但在驅魔這一行業裡,他們算是同門師兄弟——駱以極的驅魔術師承邢恕的母親薛泯。
駱以極知道薛泯當初自殺的真相,自然也就知道戮魔陣反噬意味著什麼。
可他實在看不出邢恕身上哪裡有被魔氣反噬的樣子。
“這就是問題所在。”
邢恕慢條斯理地重新戴上手套,遮住了掌中的戮魔陣,靠坐在會議桌上,長腿一抬,踩在座椅邊沿。
動作行雲流水般瀟灑,但讓駱以極覺得痛心——那椅子兩萬多一把呢!他就踩了,他就這麼踩了!
邢恕毫無自覺,將葉西杳的資料放在膝上。道,“今晚以前,確實已經開始反噬,直到我遇到了這個惡魔。”
說到這兒,話音一頓。
指尖無意識地輕叩在資料夾上,噠噠噠好幾聲,和他的心跳一樣,又重又急。
駱以極還在等他的後話,半天沒聽到下半句,隻發現邢恕耳根很紅,便關心道:“那惡魔對你做了什麼喪儘天良的事?把你氣得耳朵都充血了。”
邢恕:“……”
嗬。
也沒做什麼。
不過就是親了他。
邢恕咬牙切齒好一會兒,說不出口。
……不是,誰家惡魔是這樣過招的?
招呼不打一聲直接親上來,這什麼歪門邪道!
他最終換了個說法,道:“惡魔在和我交手的過程中,通過……一些手段帶走了我體內的部分魔氣。”
駱以極沒能看到邢恕猩紅恐怖的瞳孔和滿身遍布的青黑血線,是因為戮魔陣現在已經穩定了下來。
多餘的魔氣被帶走,邢恕的身體自然恢複了正常。
“怎麼會這樣?!”
駱以極驚詫不已,滲出冷汗,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凶殘邪惡殺人如麻的惡魔形象。
——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掠奪他人體內的力量,實在太可怕了!
駱以極再低頭看了一眼葉西杳的照片,忍不住嘖嘖稱奇:“這個惡魔真是狡詐無比,明明力量強大,卻故意將自己化身偽裝成一個柔弱無害的形象,以降低他人戒備心。”
邢恕麵無表情地撓了撓眉心。
他想:就是,那個惡魔太狡詐了。
“不過,從你身體狀態來說,被惡魔帶走魔氣後正好扼製住了反噬,我們有沒有可能,利用這個惡魔來消解你體內殘留的魔氣?”
駱以極剛說完,就感到失言。
但邢恕已經在旁邊突然給他鼓起掌來。
駱以極:“……?”
“三十六計怎麼沒讓你來寫。”邢恕衝他豎起大拇指,“第一計就是同歸於儘,妙啊。”
用自己的魔氣去供養惡魔,最後再想辦法鎮壓惡魔。
有費這勁的工夫,邢恕今天乾嘛不直接抱著惡魔原地就死?
駱以極當然也已經意識到了這個計劃的不妥,但還是被邢恕的陰陽怪氣給噎住:“我真想揍你。”
“很多人都想,可惜誰也沒這本事。”邢恕不再看他,低頭翻起了葉西杳的資料。
大概是邢恕這副天塌了也能從容悠哉的模樣傳染了駱以極,他忽然也淡定了起來。靠坐在會議桌上,歎氣:
“我知道這麼做無異於飲鴆止渴,我也隻是心裡著急。戮魔陣是個死結,你總有一天要麵對反噬。如果今晚這個惡魔沒有帶走你體內的魔氣,你會怎麼樣?你心裡很清楚。”
他頓了片刻,試探性地看了看邢恕,“也許這是天意,讓你有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邢恕,要不就趁這個機會,退了吧。”
不當驅魔師,也就不用麵對必死的結局。
“好啊。”邢恕頭也不抬,果斷答應。
那一瞬間,駱以極的心裡忽然百感交集。
有驚訝,因為他沒想到邢恕這麼輕易就答應。
有欣慰,因為邢恕終於可以不再走師父薛泯的老路了。
但同時也有不安。
因為駱以極明白,現在魔物們不敢明目張膽傷害人類,都是有賴於驅魔師們在背後默默地犧牲與付出。
而其中又以邢恕為那根定海神針。
正是有他在,所以很多時候,再棘手的案子也會顯得簡單。
每當有消滅不了的魔物,除不乾淨的餘孽,邢恕就是給他們托底的那個人。
駱以極和薛翹一樣,希望邢恕相安無事活到老。
但偏偏他又和薛翹不一樣,他不僅是邢恕的師兄,他也是安全局局長。而整個安全局乃至全聯盟,都還沒有做好邢恕退休的準備。
駱以極下意識便多問了句:“真的決定了嗎?”
邢恕:“假的。”
駱以極:“。”
合著他剛才在那兒內心掙紮了半天,邢恕隻是在耍他。
邢恕一直在仔細翻閱葉西杳的資料,這會兒抽出一張簡曆,問:“這是什麼。”
駱以極:“一份簡曆。”
邢恕看他一眼:“你再給我廢話一句試試?”
駱以極不得不收回剛才感傷的情緒,跟上邢恕的節奏,分析道:“他今年大學剛畢業,正在找工作,這簡曆是他放在招聘軟件上的。雖然我無法理解一個惡魔為什麼要找工作,但不排除他是借機尋找可供吞噬的優質靈魂。”
“我細查了他的所有檔案,發現這個惡魔葉西杳,在人類社會生活了二十多年,竟然從來沒有做過任何違法亂紀的事——連隨地亂扔垃圾或者闖紅燈這種情況也從未發現過。這要麼意味著他扮演了整整二十一年的好人,要麼……”
駱以極停下。
邢恕成功接收他的明示:“要麼意味著他有高明的隱藏手段,從未讓你們逮到過破綻。”
“對。”
駱以極點頭,“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如此強大的惡魔不聲不息潛伏在人類社會二十多年,說明他有不願意暴露的理由。這樣也好,不用立刻開戰,還可以給彆的驅魔師一些時間,來製定詳細的行動計劃。”
“彆的驅魔師?”邢恕挑出這幾個字眼,略帶不解地看著駱以極。
駱以極解釋:“你現在最好不要使用戮魔陣,前期調查惡魔的行動就交給其他人吧。”
邢恕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
駱以極:“你這個眼神好像是在罵我蠢。”
邢恕撐著下巴,提醒他:“就算沒有戮魔陣,我也是最強的。”
駱以極很坦然:“你當然是。”
可很快又補充說明,“但為了爭取到更多的備戰時間,我打算先派人24小時潛伏在惡魔周圍監視他,在找到除了戮魔陣以外的辦法徹底抹殺他以前,我們不能打草驚蛇,不能引起懷疑,更不能激怒他。”
說到這裡,他看著邢恕,一言不發,但表情裡的內容很明顯——
邢恕長得就是一副打草驚蛇的樣子,一個眼神就殺氣騰騰。隨便往那兒一站,方圓百米的人都覺得自己要死。
駱以極看邢恕不說話,以為邢恕已經充分理解了他的暗示。
他開始快速地翻找安全局裡實力處在頭部水準的驅魔師,喃喃道:“葉西杳在找工作,我們就給他一份工作,這樣一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安排人在他周圍監視。這件事你做不了,所以我先——”
“我為什麼做不了?”
邢恕忽然道。
駱以極一愣:“……?”
邢恕垂眸,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手中的那份彩打的簡曆,上麵還印出了葉西杳的寸照。
這惡魔十分擅長偽裝。邢恕想,他隻是看起來一副不諳世事的單純模樣,其實舌頭無比狡猾,碰到他嘴唇立刻就要鑽進來,讓人猝不及防。
而除了自己,尚沒有人領教過這個惡魔的凶殘。
所以他當然是監視惡魔的最好人選。
邢恕與那雙定格在鏡頭裡的無辜單純的圓眼對視片刻,沉聲道:
“我要親自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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