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恕稍稍一怔。
不可思議。
大概是因為葉西杳的皮膚白膩細嫩得過頭了,以至於手腕殘留的一圈紅印就顯得觸目驚心。
這得是多細皮嫩肉,早上的痕跡才能留到現在?
邢恕默了片刻,忽然說:“手還疼?”
葉西杳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找話聊,說:“不碰到就還好,碰到有一點點疼。”
邢恕問他:“那怎麼不來找我。”
葉西杳有點驚訝地看向邢恕:“找你做什麼?”
難道是領導心懷愧疚,讓他找自己擦藥之類的……
邢恕說:“抓我去坐牢。”
葉西杳:“?”
這人記仇!
葉西杳把手揣兜裡,不讓邢恕看了。但他自己卻忍不住瞄了一眼邢恕的手。
早上因為太緊張,他沒能注意,現在才發現,邢恕的左手手掌纏了一圈白色繃帶。
他小小聲問了句:“你的手受傷了嗎?”
“嗯。”邢恕隨口一答,似乎不欲多說。
葉西杳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他見邢恕沒什麼聊天的熱情,也就不再多問,收回了目光,開始扮演空氣。
他最擅長這件事。
他有信心,隻要他不說話,邢恕很快就會忘了車上還有一個人。
在等紅燈的時候,副駕駛的葉西杳輕輕揉了揉眼睛。
邢恕立刻便問:“怎麼?”
葉西杳的手猛地頓住:“……”
且不說他平日裡的低存在感導致他長期以來習慣了被人忽視,就算是一般情況下,兩個不太熟的人坐在一起,應該也不至於對他的細微動作做出這麼快的反應吧。
從來沒有如此備受關注,葉西杳脫口而出:“困。”
邢恕嗯了一聲,說:“那就睡。”
葉西杳低著頭,但目光悄悄挪過去看了邢恕一眼,問他:“你找的店,遠嗎?”
“不遠。”邢恕依舊目視前方。
葉西杳:“那我……”
不睡了吧。
話還沒說完,邢恕又道:“我可以換個遠的。”
葉西杳:“。”
倒是也不用。
他不敢再揉眼睛,怕邢恕強製讓他睡覺,那也太不好意思了。便說:“我待會兒回公司午休吧,不耽誤你。”
邢恕沒再多說:“隨你。”
邢恕看起來一直目視前方,事實上餘光一直在觀察葉西杳。
這是他的任務。
他要接近惡魔,並掌握惡魔的一切信息。
否則他乾嘛要特地找機會和葉西杳單獨出來?
他很閒嗎?
但因為是第一次做這種臥底任務,邢恕沒有經驗,他按照駱以極的說法,儘可能對惡魔“友好”,沒想到呈現的效果如此生硬。
這樣很容易引起惡魔的懷疑。
之後一段路,兩人都沒再說話。
但葉西杳一路上仍舊瑟瑟發抖,邢恕總是忍不住去在意。
他很刻薄地想,這家夥怎麼那麼愛演,都已經來來回回聊了那麼幾句了,還怕他?就還非得讓自己看起來楚楚可憐?
直到……
“阿啾!”
葉西杳打了個噴嚏。
他還把自己嚇到了,捂住嘴巴,沒敢看邢恕。
邢恕輕踩了一下刹車,看他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冷?”
葉西杳知道很離譜,但他真的有點冷,哆哆嗦嗦地點點頭:“嗯。”
邢恕怕這惡魔是不是搞錯季節了,提醒他:“今天36度。”
“外麵36度。”葉西杳用手指了指車內冷氣顯示的溫度,糾正,“裡麵16度。”
“……”邢恕後槽牙又開始癢了,但隻說,“那你覺得多少度合適。”
葉西杳考慮了一下,說:“36度就很好。”
他的體質天生畏寒,比起空調冷風,他覺得外麵的悶熱反倒更適合他。
但是葉西杳也知道,正常人肯定無法接受這麼高溫天氣不開空調。
所以他也沒有指望邢恕給他回應。
卻沒想到,下一刻,車內的冷氣就關掉了。
葉西杳有些懵,轉頭看向邢恕,眨巴眨巴眼。
“這也不行?”邢恕微微蹙眉。
他實在不懂這個惡魔怎麼那麼嬌氣,這不好那也不對,於是略帶不耐煩地說,“等著,我找個地方停車。”
葉西杳抿緊嘴唇,不敢出聲。
他覺得邢恕肯定是不高興了,要把他丟在路邊。
那也沒事,反正他也不習慣和人一起做事。
他待會兒就在路邊下車,自己隨便找一家理發店修一修。
兩分鐘後,車在附近停下。
葉西杳很自覺地取了安全帶,打開車門,說:“那我……”先走了。
說到一半,邢恕也打開車門。
葉西杳持續性迷茫。
下了車以後,邢恕繞到他這邊來,在暴曬的太陽下臉色陰沉,用最冷酷的口吻問他:“現在還冷嗎?”
葉西杳使勁搖頭:“不冷。”
“那行。”邢恕抬腳往前,看葉西杳沒動,就催他,“走。”
葉西杳好像突然明白了。
邢恕這是以為他討厭車上的空氣,喜歡外麵的大太陽,所以特地陪他下車走路?
就因為他剛才隨口說的那一句話嗎?
好怪……
但又有點開心。
自己隨口一句話被人聽進去,這種感覺好神奇。
葉西杳嘴角不自覺地翹起,突然蓄力,小跑著跟到邢恕身邊。
他不知是跑過頭了,還是平衡感真的不好,輕輕撞了邢恕一下。
邢恕抓住他的肩,歎氣:“彆告訴我你才剛下車就被曬暈了,回車上?”
“不回。”葉西杳沒有像過去那樣下意識避開與人的接觸,而是仰起頭對邢恕笑了笑,“我喜歡夏天,也喜歡走路。”
葉西杳的眼睛在陽光下剔透得仿佛看不見底,與他對視的時候,好像會不小心陷進那種深不見底的澄澈中。
他對邢恕笑的那一瞬,邢恕也不知怎麼,就崴了一下。
葉西杳毫無意義地伸手攙扶他,說:“邢總,你才剛下車就被曬暈了嗎?”
邢恕:“……”
好好好。
果然是狡猾的惡魔。
竟然這麼快學會了記仇。
兩人往商場走,也不過短短十分鐘的路程。但葉西杳的話突然多了起來。
也或者不是話變多,隻是把以前那些,因為無人在意所以選擇吞進肚子裡的廢話,在邢恕麵前講了出來。
“邢總,你有多高呢?”
“192。”
“謔呀!”
“嗯。”
“那我今年22歲,還有機會衝刺到一米九嗎?”
“沒機會。”
“……你收回這句話吧。”
“不。”
其實聊的內容是什麼根本不重要,也或者根本沒內容。
但這是第一次,葉西杳無論說什麼,都能得到回答。
他覺得好有意思,他的每句話都有回應,每個表情都被注意。
大概是心情太好了,葉西杳走路不知不覺就變得輕快起來。還有意無意在邢恕前麵走Z字型,故意擋邢恕的道。
“葉西杳,好好走路。”邢恕的語氣略帶一些命令。
但葉西杳直接無視了那種命令,反倒驚喜地說:“你看得見我。”
邢恕抱著手臂,自認冷酷無情地說:“不想我看見,就彆在我麵前蹦。”
葉西杳笑著搖頭:“我是想要你看見的。”
“?”邢恕都氣得不會凶了,無奈地看著葉西杳。
這惡魔在開心什麼。
就因為曬了太陽嗎?
在葉西杳第三次原地蹦起的時候,邢恕終於沒忍住,提醒他:“葉西杳,你太活潑了。”
他想提醒惡魔,人類到了22歲就已經開始穩重了。要裝人也裝得像一點。
然而葉西杳顯然沒有品出邢恕暗含的深意。隻是身形一頓,回頭看了邢恕一眼,一雙圓而亮的眼睛眨了眨——
他活潑嗎?
嗯。
其實他本來就是活潑的人。
葉西杳原地向後轉,接著蹦躂。
邢恕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不多不少永遠隻距葉西杳半步之遙,隻要葉西杳想找他說話,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說實話,邢恕覺得這一幕也很浮誇。
沒有哪個成年人走路會這麼稚氣,還一蹦一跳的。那副對邢恕而言過於瘦弱的身體,在這一刻忽然顯得靈動輕盈。好像下一秒就真的要飛起來似的。
他時不時還回頭衝邢恕笑,嘴角翹起一個俏皮的弧度,問邢恕說:“你還看得見我嗎?”
邢恕麵無表情地搓眉毛:“看不見。”
葉西杳:“嘿,看得見。”
就說。
這惡魔彆太會裝可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