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憨憨的出言關切。
瑰麗陽光破開陰翳,舒卷雲層流波似的溫柔撫慰,光束襯在他眉目間格外俊朗出眾,容從錦張口卻無論如何都吐不出聲音來,這又何嘗不是他的心聲,生死彆離他最想問的就是你是否一切無恙,他眸間不由得氤氳起淡淡的水霧,模糊了視線,可他又極力眨著眼想要看清眼前人。
他們已經錯過了太久,一分一秒都是珍惜的。
顧昭卻誤解了容從錦的意思,見他琥珀色的瞳仁裡逐漸浮起一泓瀲灩水光,以己度人隻覺得他是摔痛了,越發覺得羞慚,也不顧上自己那點小心思,撓了撓頭坐起身扶起容從錦悶聲道:“你摔得很痛吧,呼呼。”
說著在他臉頰上用力吹了兩下,他麵龐貼近,英俊相貌與他相距隻有分毫,彼此呼吸可聞,顧昭身上有一種小動物暖烘烘的氣息,並不難聞,像淺金色的陽光灑在林間清澈潺潺溪流上的寧靜氣息,光束自翠綠枝葉間潑灑下來映在顧昭眉宇間,愈發襯得他陽光俊逸又隱約帶著王族貴胄特有的矜傲。
其實摔到臉的是他自己,他卻頂著下巴上的血來安慰他,容從錦不禁啞然,拍了拍身上的土搖頭道;“一點也不痛。”
“過來我給你擦一下。”
顧昭猶豫了很久,像甫出巢的小動物似的蹭了過去,探著脖子把臉伸給容從錦:“喏。”
“有點痛,忍著點。”容從錦把手帕撕成兩段,一半給顧昭擦乾淨下巴傷口上沾染的泥土讓傷口重新露出紅痕,他看清傷口才鬆了一口氣,除去摔的淤青外隻有一道傷口,似是地麵有什麼銳利的東西割傷了他,傷口有些深,但邊緣整齊隻有表麵沾染了汙漬,處理掉泥土後避免撕裂傷口,幾天內就能愈合。
定遠侯府軍旅出身,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
容從錦用另一半手帕給他按在傷口上止血,“回去還是要讓侍女給你上些傷藥。“
”知道麼?”容從錦不放心的叮囑。
“哦。”顧昭懵懵點頭,動作太大又輕嘶了一聲。
朦朧混沌的頭腦依稀覺得很幸福,母後哥哥他們都對他很好,什麼都願意給他,但是他們太忙了,他隻能自己待著,不能去打擾他們。
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陪在他身邊,刹那間連下巴上火辣辣刺痛著的傷口也不怎麼痛了。
血漸漸止住了,容從錦這才放心,顧昭維持著探臉的動作和他坐在花叢間,英俊相貌上還帶著兩道泥土的痕跡,俊美中隱約流露出淡淡的二愣。
“呼…不痛了。”容從錦卻並不嫌棄,目光逐漸溫柔,在他下巴上輕輕一吹。
哦…顧昭心底冒著小泡泡,臉龐又染上了緋紅,不過這次是害羞的,他紅著耳垂盤腿坐在原地,埋頭苦思冥想了半晌,決定還是應該先表明身份,抬首鄭重其事道:“那個,我是六皇子。”
“是,六皇子。”容從錦很淺的彎了一下眼眸,顧昭仿佛比前世更加陽光開朗些,這很好。
他的眼眸中宛若倒映著瑤池星辰。
顧昭又沒信號了,愣愣坐在地上望著容從錦顏若朝霞的姝麗麵龐出神,容從錦已經習慣了他不論身在何地,不時神遊天外的習慣,身邊弄玉輕盈的瓊花如春冰初綻,梅蕊玉珊,在他們這個角度,高聳仿若入雲端,一叢叢的潔白瑩淨的瓊花開滿了整片天空,枝梢的花蕾雪白如玉。
和顧昭藏在花叢裡,容從錦心頭不禁浮起淺淡的溫柔,久違的覺得輕鬆,含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溜走了,真是枉費皇後娘娘一番安排了,本來是在禦花園中讓他們說會話,禦花園地形複雜花樹掩映,雖然私密但也是在開闊地方,遠遠的還能瞧見他們在這裡,不至於落下私相授受的把柄。
皇後娘娘大約也沒想到,他們兩個會滾進花叢裡吧。
這次顧昭像個山巔滾落的石塊似的當啷當啷一路臉刹滾到他腳邊,狼狽不堪,前世他們初見就是在新婚之夜,他坐在婚床上等著王爺掀蓋頭,結果隻能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老鼠在嗑木頭。
紅燭浥淚,龍鳳紋兒臂粗的紅燭都燃了半根,他心情晦暗愈發覺得疲憊,何必呢?跟一個自詡風流的浪蕩子成婚和一個癡傻的皇子大婚,不過是糟糕和更糟糕的區彆。
往後他的時光都要消磨在一個永遠聽不懂也無法理解他的夫君身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唯一值得慶幸大約是這場婚姻更給定遠侯府換得更大的利益,讓定遠侯府在這亂局中有一個立足之處,就在他盤算著定遠侯府如何獲得太子的信重,來日新帝登基給定遠侯府權柄的時候,一捧帶著晶瑩口水的果仁探到他麵前,顧昭掀開蓋頭期期艾艾朝他笑道:“給你吃。”
他定睛一看,滿床的蓮子白果被顧昭嗑了大半,完整的果仁都被顧昭攏在手心裡小心翼翼的捧到了他麵前。
他們兩次的初見都是這樣的滑稽,分不出哪種更好笑,可是容從錦唇角卻不由得泛起柔和的笑意。
“我們出去吧。”容從錦提議道。禦花園有花匠打理,培花的泥土是半濕的,浸濕了衣裳還在其次,讓顧昭著了涼就得不償失了。
顧昭卻哼哧著不肯動,固執的抱著自己的膝蓋,“你自己走吧。”
話雖然這樣講,顧昭卻眼睛都不舍得眨的注視著容從錦。
“那我陪著你。”容從錦無奈坐在散發著花泥氣息的爛泥枯葉中陪著他,他素日是最喜潔的,衣擺上沾了個泥點都要立即換了,心底才能舒服些,此刻卻心甘情願的陪著他坐在爛泥裡,還覺得不勝歡欣,容從錦手掌輕輕為他撫起衣擺上的塵土,瓊花繁盛夾雜著清雅的花香。
“我是六皇子,顧昭。”顧昭又強調了一遍。?
“微臣記得。”容從錦微微一怔,軟聲道。
若是於陵西在此處一定大為吃驚,在他麵前溫聲低語態度溫和卻沒有一個神情波動的容從錦,在顧昭身邊卻倏然間鮮活起來,一顰一笑,燦然生暈。
哪還有半分冰雕美人的淩霜木訥。
“你從來沒記得過我。”顧昭不滿的撅起唇,簡直能在上麵掛一個油瓶。
集英殿春秋大宴一彆,他就再也忘不掉容從錦,三年來每次都掰著手指計算著能看到容從錦的宴會,但是他總是匆匆而來,毫無留戀的離去,根本記不得宴席上有一道期盼他的視線。
他們見了數次,容從錦隻跟在家人身後恪儘禮數,從不抬首望向四周,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心思,但顧昭從沒有過情思,少年慕艾都落在了容從錦身上,即使清楚這不能怪容從錦但還是難免失望,又盼著他能給出一星回應才好。
時間久了,容從錦對他的心思始終沒有察覺,他也頹然想要放棄了,也許旁人覺得皇子能呼風喚雨,他有太子哥哥更是無所不能,但是他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太多了,兄長很忙,他不能拿這些小事去打擾他。
這是他親近的人一直告訴他的事情,什麼是小事呢?大約就是他的每一件事。
都是不重要的、無關緊要的。
他不給兄長和母後添麻煩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了,顧昭混沌的頭腦中一直很清楚這條準則,但是身邊的太監交談時偶然提起定遠侯府的二公子婚事有變時,他還是興衝衝的跑去找了太子兄長。
太子哥哥開始時不肯,責難定遠侯府公子聲名狼藉,輕浮不堪難為皇室宗婦,會為他另擇王妃,顧昭滿地撒潑打滾,太子被他滾得無從落腳隻能退讓,改口讓他們先見一麵,看看情形再談。
顧昭一躍而起帶著滿身的塵埃結結實實的給了兄長一個擁抱,呼嘯而去,他費儘心思爭取到了兄長,但容從錦卻全然不知自己為他在地上打滾有多疼,他太子兄長的書房連一條地毯都沒有,地磚又冰又冷。
容從錦瞥見顧昭遊離目光,心道顧昭想法靈活,又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他出神的模樣倒是比平時添了幾分皇子尊貴,不由得暗自讚歎,真是天潢貴胄,威嚴難測。
然而此刻顧昭想的是,得給太子兄長的書房裡鋪一條花鳥紋流波絲棉地毯,下次去打滾時就不用凍得他瑟瑟發抖了,從某種意義上,想法確實挺高端的。
從根源解決問題。
顧昭是單線程,解決了難題後洋洋得意片刻,又想起容從錦就在自己身邊,記起他正在生悶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