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薑晝清晰地感知到,一支鋒利的鋼筆抵在了他的頸側。
到底是為了威脅,還是真動了殺心?
“你……”
鉗製住他的伊格萊爾·維裡安此時渾身酒氣,眼裡攏了一層隱隱綽綽的薄霧。
薑晝看不分明,隻本能地感到害怕。
旋即,他想到一個致命的問題——
自己在這裡翻了這麼久的資料,並未聽見有人過來的動靜,難道……伊格萊爾從一開始就在此處嗎?
薑晝自認是鐵直男,卻也不習慣和同性有如此親密的接觸。對方大半個身體壓在他身上,眼睫微微顫動,如蝶翼般掠過他臉龐,帶起綿綿密密的異樣感。
太近了。
伊格萊爾一言不發,薑晝知道他醉了。
但那執著鋼筆的手穩穩當當,不見一絲顫抖。
喝醉的人發起瘋來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薑晝毫不懷疑,隻要自己掙紮的幅度稍微大一點,閃著寒光的筆尖就會得償所願般刺進他的頸動脈。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對方臂力好得驚人,輕易就能將他束縛在兩臂環出的狹小空間內;而薑晝從方才起就一直緊繃著身體,已經疲憊不堪。
“你想知道什麼、想問什麼……我把所知的都告訴你,放下鋼筆,小少爺,我們談談,好麼?”
少年的尾音輕柔得如同夢囈。
被伊格萊爾麵無表情打量時,他總有種被野獸注視的錯覺。
“……”深藍色瞳孔裡忽然劃過一絲奇異的光。
薑晝明顯感覺到,禁錮著自己的力量鬆了許多。
他心裡竊喜,以為剛才那番話奏效了,正準備將對方輕輕推開時,領口倏而一沉——
“你乾什麼!咳咳……你放開我!”
少年驚惶地搖頭,卻被一股蠻力強行拽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薑晝不由得想起了看過的一部恐怖片。
昏暗的地下室、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滾落一地的斷裂四肢、角落裡扯著嘴角詭笑的洋娃娃,以及滴著鮮血的鏽跡斑斑的刀。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薑晝心裡有點哆嗦。
聯想到這是一部懸疑驚悚電影,伊格萊爾在這裡把他剁了下鍋燉湯,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再不情願也得承認,這個地下藏書室真的很適合用來做凶案現場。
腰部磕到了桌角,他痛得發出淒厲的低鳴,並未換來伊格萊爾的分毫憐憫。
對方伸手解下綁著金發的淺紫色緞帶,將已經力竭的少年的雙手束起。
薑晝不知對方到底想做什麼,隻能疲倦地闔上眼。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回去一定要和鄒巧巧反饋一下,請他們的技術人員將痛感閾值調低點。扣錢也無所謂,他真的遭不住了。
驀地,眼角傳來一點癢。
他不得不再次睜開眼睛。
——卻見伊格萊爾正拿著筆,蘸了飽滿的幽藍色顏料,在他的眼角細細描摹。
一瓣,兩瓣,勾勒,著色……
薑晝看不見對方在畫什麼,卻能百分百篤定,那是一朵因芙塔薔薇。
落筆妝成,伊格萊爾放下了筆。修長的手指撫過那穠麗得幾近妖冶的花朵。
被當作畫布的少年呼吸不穩,心弦繃得筆直,已臨近崩潰的邊緣。
然而下一刻,指尖的冰涼被灼熱取代。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薑晝的理智大廈轟然傾頹。
破碎的磚瓦濺起無數塵埃。
——那竟然是一個溫柔的吻。
柔軟的唇瓣輕啄著少年眼角的薔薇花,如晨霧氳濕新芽。
伊格萊爾一直沒有說話,薑晝也沒有指望他說話。
可在結束那個吻時,少年恍惚中聽見了一道極為沙啞的聲音,低吟著一段仿佛從渺遠天際傳來的囈語:
“……愚者一直執著於尋找真相,可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意識到,原來他隻是一個影子。”
“——十七年足以締造一個爬滿謊言荊棘的囚籠……他被困在這裡,從根部便開始腐爛......”
“……囚籠外飛來銜著瓊枝的鳥兒,它於秋日高唱著盛夏的綠葉,因此愚者歆羨了,他......”
後麵的句子越來越模糊,薑晝很想努力聽清他剩下的話,但也隻是徒勞;隻有末尾一句摻雜了令人心驚的恨意,毫無保留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可憑什麼你生來為明珠,而我隻能為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