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赫洛利亞是個例外,他從小就很受小動物歡迎。第一次見到莉莉時,它就很熱情地跳進了他懷裡,還允許他給它梳長長的毛發。
薑晝本人對小動物沒有絲毫抵抗力,現實中也一直想養隻貓貓狗狗作伴,但他以前因為工作原因常常不在家,這個計劃也擱淺了很久。
莉莉見到薑晝,高興地從主人懷裡一躍而起,直直撲到了他的腿邊。
“真是令人難過,赫洛利亞一來,莉莉這個小沒良心的就拋棄它的主人了!”瑪格麗特輕輕揚了揚漂亮精致的卷發,狀似嗔怪,臉上卻滿是笑意。
薑晝微笑著和她寒暄了幾句,然後匆匆道彆。
站在會客廳門口,他深吸一口氣,換上得體的表情,輕輕敲了敲門。
維裡安伯爵蒼老渾厚的聲音隨之響起:“請進。”
薑晝推門而入。
會客廳的陳設與他上次見到的大差不差,不過經瑪格麗特布置後,新添了不少假花,雖然是假的,但色澤鮮豔明亮,且不會凋零,房間裡就顯得沒那麼壓抑了。
和上次來時一樣,維裡安伯爵還是坐在那張老式搖椅裡,雙眼微闔,正閉目養神。
“尊敬的伯爵大人,請問您找我——”
精心醞釀的語言剛出口一半,便戛然而止。
——直到視線與一個頎長的背影相撞,薑晝才意識到,屋內還有第三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頭發也是同樣如墨般的黑,幾乎融進了牆角濃重的陰影裡。
他原本正仰頭打量著掛在牆上的那幅古怪抽象的畫,聽見少年的聲音,忽然轉過了身。
與那雙寒淵般冷漠的黑色眼睛目光相接的瞬間,薑晝腦子“唰”地一片空白,原本卡在喉嚨裡的剩下半句話也徹底吐不出去了。
眼前的男人頗似一尊瓷製的古老雕像,瞧著不過三十多歲,五官完美得找不出任何瑕疵,臉上卻布滿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疏離,足以令一切傾慕者望而卻步。
他站在由紅褐黑色塊構成的巨大掛畫前,仿佛與那酷似地獄血海的斑駁畫麵融為了一體;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摩挲著一隻純銀懷表,周身的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薑晝隻掃了黑發男人一眼,便快速移開了視線。儘管如此,他仍能感受到一道沉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刺得他渾身難受。
一個天生的上位者和掌權者。
——看起來像是什麼大人物,反正不是我能惹得起的。薑晝在心裡如此評價道。
之前往鬼門關走過一遭,他對危險係數的感知已經敏銳了不少,除非情況特殊,否則絕不主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隻是不知為何,他感覺對方有點眼熟。
沒來得及細想,維裡安伯爵的聲音再次響起:“到這邊來,孩子。”
薑晝照做,隻是將頭埋得很低,眼神仿佛粘在了繡著暗紋的深色羊絨地毯上。
伯爵找赫洛利亞談話,陌生男人卻並未離開。
哪怕一言不發,他的存在感也強得讓人無法忽視。
薑晝頓時深切理解了“如芒在背”的含義。
幸好伯爵的話很快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有一件很不幸的事要告訴你,赫洛利亞。我昨天才接到消息,聖埃爾教堂明年春天預進行一次大規模修繕,之前為你找好的那份職務可能沒法順利接任了。”
原來找他來是因為這個。
薑晝在心裡鬆了口氣。
“沒有關係的,大人,”他連連擺手,“您允許我在歐維辛莊園留居這麼長時間,已經是幫了我大忙。前日我收到克裡多托公學校長的信,他問我有沒有意向回去教書,我正愁不知道怎麼回他。”
“我果然沒有看錯,金子在哪裡都會被注意到。你是個很優秀的年輕人,”伯爵臉上遍布如溝壑般縱橫的皺紋,說話時胡須也跟著微微顫動,“不過以你的能力,去做一名鄉村學校的教師,未免有些浪費人才,所以我也要帶給你一個好消息——”
伯爵將雙臂撐在搖椅扶手上,似乎想要起身。
旁邊沒有隨侍的仆人,薑晝隻得上前一步,伸手將老人攙扶起。
伯爵的動作陡然停頓了一瞬。
“真像啊……”沙啞的聲音裡透出微微顫抖。
“您說什麼?”
薑晝沒聽清。
伯爵沒有解釋,隻是轉向了那位黑發男人的方向。
也許是趨利避害的本能,薑晝潛意識裡一直排斥與這位陌生客人對視。
“這位是斯塔特先生,聖帕路德銀行的行長,也是我合作多年的老友。斯塔特先生的秘書此前已經因病辭職,需要一個有能力的新助手,赫洛利亞,我認為你的能力足以勝任這一職位。”
……倒黴的最高境界,可以是喝涼水都塞牙,也可以是怕什麼來什麼。
薑晝終於想起在哪見過這位尊貴的客人了——那日他從安妮住的閣樓裡出來,帶著滿臉的紅墨水痕跡,正與這位斯塔特先生在樓梯口相撞。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他隻能有點僵硬地抬頭,幾乎被那幅鋪滿整個牆麵、宛如乾涸血跡的畫作灼傷了眼簾。
“您好,斯塔特先生,我是赫洛利亞·米勒。”他聽見自己機械的聲線這樣說道。
黑發男人終於收起了那隻純銀懷表。
仿佛沒有看見對方眼裡的森重戒備般,他平靜地走到少年跟前,伸出一隻骨節修長的蒼白的手。
“——錫德蘭斯·斯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