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裹在像粽子一樣的厚棉衣裡,眼睛緊閉,早已沒了呼吸。
她的鮮血在地上開出一朵巨大的深紅色花朵,不遠處的地麵上散落著淩亂的車轍痕跡。
霍莉手中緊緊捏著一個小瓶子,哪怕在身體被馬車撞飛的那一瞬間,也未曾鬆開手。
也許隻要慢一步,不要欣喜若狂地蹦蹦跳跳,悲劇就不會發生。但霍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她不是被吸血鬼殺死的,殺死她的是人。
薑晝吃力地將霍莉的屍體抱了起來。
眩目的日光刺得他一陣眼暈,原本金色的陽光忽然變作冰冷死寂的灰白,再沒有一絲溫度。
他沒有帶霍莉回公寓,而是調轉方向往城郊走去。
青年的身體實在太差了,全憑一點執念透支著極限,到了最後,每走兩步就要氣喘籲籲地停下緩緩。
他仍不想放棄。他想帶霍莉去卡勒爾先生的墓地。
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經過一個狹窄幽暗的小巷時,他輕柔地將女孩平放在一塊沒有積雪的石板上,自己則背靠牆角坐下。
走不動……實在走不動了。
喉嚨裡湧起一陣腥甜,想也不用想,是咳出來的血。
他抓起霍莉留下的那隻瓶子,一股腦將裡麵的藥全部倒了出來,囫圇塞進嘴裡。
瓶底似乎還有什麼東西。
薑晝將它取了出來,那是一張寫著字的紙條。上麵的字跡流暢端正,顯然不是霍莉寫的,大概是給她開藥的那位醫生。
——你的哥哥一定會很快康複的,祝你們身體健康,等春天到來,我也要去看看你們向往的櫻桃園!
薑晝把紙條珍重地疊進衣服口袋,同霍莉寫的那張便條紙放在一起。
他有點笨拙地扶著牆壁起身,牆壁濕滑,差點抓空摔倒。正驚魂未定時,卻正對上不遠處的一個不懷好意的眼神。
——一雙深紅的、陌生的、飽含惡意的眼睛。
除了錫德蘭斯和安妮,薑晝還從未與其他吸血鬼正麵打過交道。
這種生物的確邪惡而美麗,隻那麼隨意地站在巷口,就同時讓人感到攝魂奪魄,以及,不寒而栗。
年輕的吸血鬼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貪欲。
他本隻是路過此地,未曾想還能遇到意料之外的驚喜。
“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又冷又臟的地方,小美人?”
對方好奇又愉悅地走近,腳步聲清晰回蕩在空寂的巷內。
薑晝扶著牆壁的手指驟然繃緊。
他身上滿是霍莉的血,女孩的血液暫時遮掩住了那該死的因芙塔薔薇的氣息。
可薑晝知道,這樣瞞不了多久。
霍莉的屍體還安靜地躺在一旁,絕對不能在這裡停下……
就這麼一點時間,陌生吸血鬼已經走到了他身前。
見薑晝不說話,對方伸手抬起了他的下頜。
青年麵龐如瓷,白得毫無生氣,卻彆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湖水般碧藍的眼睛裡猶如氤氳著霧氣,哪怕眼神飄忽,也足夠讓人沉淪。
因為害怕與痛苦,青年額間滲出晶瑩的汗珠,順著額角淌至下頜,再順著衣領,落進了……
薑晝鮮明地感到,對方的食指正緩緩攀在自己的頸間脈搏處,他的頭被另一隻手強行掰正,被迫望著那雙深紅色的眼睛。
“你不會說話嗎?那還真是可惜,我的生命太過漫長無趣,一直想要一隻美麗可愛,聲音又悅耳動聽的百靈鳥陪在我身邊。”
“——不過這樣也好,沉默地死去對於獵物來說反而是一種體麵,畢竟你這麼漂亮,誰忍心看見你歇斯底裡的樣子呢?”
薑晝依然沉默,眼裡卻盛滿了恐懼——這極大刺激了吸血鬼的興奮神經。
畢竟獵手最愛的,就是獵物死前拚命掙紮的絕望眼神。
吸血鬼是沒有呼吸和體溫的,哪怕兩人的距離已經相當之近,薑晝仍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命運的利劍即將斬下,薑晝看見了那雙尖利的獠牙。
就在下一瞬——
“噗哧——”
銀色光芒如流星般劃過,但那不是獠牙的光澤。
青年手中執著一把銀色的匕首,匕首尖端準確無誤地刺進了吸血鬼早已不再跳動的心臟。
純銀隻對中低階吸血鬼有用,高階吸血鬼是不怕銀的,薑晝摸不清對方的等階。
他不過是賭。
——好在這一次,終於賭對了。
瀕死的吸血鬼不可置信般望著薑晝,臉上閃過憤怒。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扣住薑晝的脖頸,指甲刺穿皮膚,血液噴湧而出。
這誘人的味道似乎鼓舞了對方,吸血鬼原本逐漸黯淡下去的眼睛裡又燃起了微火。
薑晝的臉色陡然變得極為難看。
——他差點忘記了,自己的血是有特殊作用的。
他想掙紮著再給對方幾刀,可窒息的痛苦淹沒了他,手腕一輕,那把匕首就這樣被甩出幾米遠。
薑晝疲憊地閉上了眼。
他再也無力反抗。如果這就是他的結局,那他認命。
預想之中的劇痛並未到來。
薑晝再次聽到了刀刺進皮肉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聲極輕的歎息。
“——九年了,怎麼……還是這麼讓人不省心?”
那聲音不再有任何偽裝和掩飾,熟悉得令他心悸。
薑晝努力想看清眼前之人。
一雙冰涼的手卻覆上了他的眼睛。
但薑晝已經認出了對方是誰,鼻尖湧起微微酸意。
他有很多話想問,為什麼要刺我一刀,為什麼要以命換命,為什麼要躲著不見我,又為什麼畫下那幅《伊甸園》……
還有那首小詩,他還沒有看過後半段。
可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無力支撐清醒,四肢軟軟垂下,依偎在對方懷裡,就那麼沉沉睡去。
——他也因此而錯過了,印在唇瓣上的那個輕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