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晏的情況好像有好轉,他不再假寐忍受不適,而是坐正身體,中途還接了兩通電話。對方關心他離開酒宴後的情況,特意打電話來確認,並且感謝他今晚賞光參加宴會。
車內實在寂靜,電話那邊的人情緒高昂,餘幼汐在黎晏的身旁也聽了個大概。
他的回複官方圓滑,矜貴姿態中又有著隨性率直的感覺,與父親黎禕堯年輕時的嚴肅淩厲截然不同。
黎晏除了接電話,也不開口講話。他不講話,她也不主動說話。
餘幼汐其實有點害怕黎晏。
在出國以前,雖然也感覺和黎晏之間存在距離,但是知道他是真心把她當妹妹。
可是這次回來,表麵和之前差彆不大,但是她能感覺到他不冷不熱背後的淡漠,還有兩人之間無法愈合的隔閡。
餘幼汐能理解黎晏對自己的態度,她有愧黎家的養育之恩,白眼狼說的就是她這種人。
車子漸漸靠近黎家所在的彆墅住地,原以為在家以前,他們彼此都會再講話。但卻在過了山下出入柵口,黎晏忽然寡淡地出聲說道:“為什麼突然回國了?”
餘幼汐被問的一怔,這個問題更適合回國當天提問,她已經回來十多天,以為他永遠不會問這個問題。
她思考許久,將真實感受告訴他。
“在國外嘗試做過實習,無論是工作氛圍還是生活社交,感覺自己不太適應那裡的環境,國內的環境更適合我吧。”
做過很多實習兼職,當她坐在純白的格子間,望著鱗次櫛比的高聳樓廈,聽著身邊人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或嚴肅或玩笑地交談。
孤獨感如同潮水蔓延到周身,一陣波浪洶湧瞬間將她淹沒。
後來,這種孤獨感越來越強烈,她知道——她不屬於那裡,也永遠無法徹底適應這樣的生活。
畢業前,她已經收到了紐約兩家公司的offer,猶豫了很長時間,前後和姑姑爭吵冷戰,鬥爭了三個多月。
最後姑姑總算做了退步,允許她回國工作。
也許是說到情緒動容處,餘幼汐不由多說了一句:“舍不得母語環境,所以回來了。”
黎晏低笑聲,這笑似從喉嚨深處逸出來的,仿佛是輕嘲,又猶如不解的輕疑。他側眸緊鎖著她,反問道:“當時怎麼舍得離開?”
嗓音低沉,語氣冷冽,像是在提審犯人,又像是冷冰冰的質問。
終於,他還是問出了口,他早該這麼近乎刻薄地質問她。
那麼這段日子,她就不用為他的冷漠相處,而黯然傷心了。
餘幼汐不禁垂眸,雙腿上搭放的兩隻手,手指僵硬地絞在一起,如同糾葛纏繞的藤蔓。
她心裡想說,其實她不舍得離開。當時爺爺過世,姑姑吞食過量安眠藥,她不得不飛過去陪她,以防她再尋短見。
可是,她羞愧說不出口。
父母在新西蘭意外過世後,她被寄養在黎家,柔姨和黎伯伯將她視如己出。他們是父母最好的朋友,黎伯伯又是爺爺最器重的學生,彼此和有血親的家人無異。
然而,她還是為了姑姑,毅然舍下這裡的一切。因為姑姑對黎家的恨意,她的處境變得極為尷尬,為了她的病情考慮,柔姨極少主動聯係她,她也很少聯係他們。
彆說黎晏了,她有時都罵自己狼心狗肺。
餘幼汐隻能無言以對,她說什麼都像虛假的開脫借口。
庫裡南Black Badge悄然駛入黎家地下車庫,車庫內白燈灼亮,似乎能夠將黑暗的疑雲驅散,所有人心的答案真相大白。
隻不過,真相是——人不主動開口,心內的答案,便有可能永遠不會被揭開。
餘幼汐跟在黎晏身後,一前一後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在眼前合上。
當下,剩下隻有他們兩人獨處的空間。
“這麼害怕和我們扯上關係,為什麼還要回京港?”
過了片刻,餘幼汐才聽懂他的話。他在問今晚讓小劉開車停遠一段路的事情。
黎晏的性格,她應該比誰都了解。
凡是惹得他不快,他誰都不會遷就,清矜優雅地說出刻薄犀利的話,話鋒不留任何情麵。
“不是害怕扯上關係,隻是不想旁人因為黎家高看我,或者刻意關照我的工作。同時,我也不想應付工作以外的閒聊和八卦。”餘幼汐口吻冷靜,有條不紊地冷靜說道。
黎晏眼角掛著譏諷的笑意,薄唇微啟正要講話,餘光瞥見電梯門壁上,那抹朦朧的卡其色纖瘦輪廓,還是止住了已到唇邊的話。
顯示屏數字顯示到“1”,電梯門即將打開。
“這些年,媽特彆想你,彆再讓她難過了。”黎晏壓低聲線,淺聲在她身旁說道,沉穩又平靜,還有一絲極淡的無奈。
電梯門在兩人麵前分開,一樓客廳裡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餘幼汐聽見,秦婉柔在和嚴阿姨說他倆回來了。
黎晏邁步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