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像被沉在水裡,四周靜謐黑暗,隱隱能感受到冰冷的水流。
江南星知道自己在夢裡,這麼多年他的夢一直是這樣,沒有辦法掙脫,也沒有辦法主動醒來,隻能任由思緒沉淪在這夢中。
而在這一片壓抑的深水中,逐漸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細碎、紛雜、連綿不斷,如同千萬鬼魅在低語。
冤魂一路漂浮遊蕩至此,沙啞著、痛苦著、瘋狂著,細數罪孽——
“……審判……開始——”
江南星忽然睜開眼睛。
牆上的指針精準指向七,就如同精密的儀器一般,沒有任何鬨鐘和提醒,他每天都會準時在這個點醒來。
頭頂白色的天花板數年如一日,江南星眨了眨眼睛,夢中的失重窒息感變淡,思緒逐漸清晰,他旋即準備起身。
可就在要行動的那一刻,腰上異物的重量讓他的動作瞬間終止。
微熱的溫度隔著一層薄薄的睡衣料子傳遞到皮膚上,親和柔軟,這是屬於人體的溫度。
察覺到枕邊細微的呼吸,江南星麵無表情地緩緩轉頭看過去——
自己身側正睡著一個人,正是昨晚帶回家裡止血並且順帶研究傷口的青年,這會兒對方上半身□□,抱著自己睡得香甜。
江南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醒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找到了這裡,更不知道他抱了多久。
事實上似乎江南星也不太關心這些,此刻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先一腳踹下去還是先割喉放血?
———
“那個,我知道你很激動但你先彆激動。”
叢歡頭上頂著個大包,委婉勸道。
最終江南星還是選擇先把人踹下去,而這一踹直接把人糊牆上了,叢歡感覺自己差點沒撞出腦震蕩。
江南星好像不怎麼關心他,一邊和往常一樣收拾床鋪一邊隨口問道:“我鎖門了的,你怎麼出來的?”
昨天他幫人止血治療,確保其不會有生命危險後就把人扔在了隔壁工作間,順便鎖了門,誰想到對方不僅醒得這麼快,還跑出來了。
叢歡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剛剛和自己擦身而過最後直接插入牆壁的手術刀,默默吞了吞口水,如實道:“我撬開的。”
江南星頭也不回,接著道:“撬了門不跑,到我房裡做什麼?”
叢歡萬分真誠道:“我冷。”
“嗖”的一聲,手術刀飛出,貼著他的耳朵直接衝過去!
叢歡:“……”
不敢動,完全不敢動。
“說實話。”江南星淡聲道。
正常人受傷第一反應都是求救,可昨日找到叢歡的時候他卻是刻意躲避隱藏了起來。
而且江南星已經簡單驗過傷了,他的血液中有種特彆的生物化學試劑讓傷口無法主動凝固恢複,化學組成連他都聞所未聞……
這絕對不是家庭糾紛或者遇上搶劫能造成的情況,這人肯定帶著什麼秘密,而且是有趣的秘密。
“說實話,為什麼不直接走?”
江南星倒也不指望這人很快給出回複,可誰知下一秒叢歡麵色稍變,表情嚴肅,十二分鄭重道:“因為我愛你。”
江南星:“……”
兩人對視幾秒,迎著那純真而又深情的目光,江南星慢慢拿起手術刀——
果然還是割喉放血吧。
“等等!”叢歡一看事情不妙,大喊道:“是你讓我說的,這都是實話!!”
江南星反駁道:“我們之前從沒見過。”
言下之意哪兒來的“愛情”。
叢歡不假思索道:“你沒聽說過‘一見鐘情’嗎?”
江南星反問:“你什麼時候看見我了?”
昨天叢歡全程都是昏迷的狀態,難不成半夜醒過來還特地點燈跑到彆人房間裡看長相?
“路過客廳的時候看見了你的工作證。”
江南星:“……”
牽強到極致,離譜到極致,偏偏一時半會兒真想不到什麼話來懟他。
見對方不發話,叢歡隨即開始發揮,聲情並茂道:“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定了,你就是我的唯一,從身到心都瞬間被吸引,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讓我來到你身邊……”
“這是你半夜爬到我床上的理由?”江南星打斷他的施法。
“這是天意。”
“這是性騷擾。”
兩人對視幾秒,叢歡再度調整好心態,語重心長道:“親愛的,咱們也講道理,實話實說,我昨天其實還有點意識,你把我帶回來扒光衣服摸了半天的事我都知道,咱們就算扯平了吧,互不虧欠我都懂的,要不……”
“哢”的一聲,閃著寒光的手術刀插入牆壁,緊緊貼著叢歡脖子側邊的動脈。
江南星握著刀柄,幾乎將人完全抵在牆上不敢動作。
叢歡適時閉嘴,稍稍垂眸,他其實比對方高一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很完美地望見對方那雙若冰晶琉璃的眼睛,含著些許笑意,悠悠看過來。
那笑意就像刀刃的寒光一般,璀璨而危險。
“我確實很喜歡你。”
這話猝不及防,叢歡立刻眼睛一亮,可下一秒,眼前這美人接著道:“你的身體很好,骨骼健康,線條流暢,肌肉強壯而不誇張,解剖起來一定很順手,我很喜歡。”
叢歡愣了一下,剛想開口江南星忽然又湊近了一點,接著道:“這地方太偏太舊了,附近幾百米沒一個監控,每幾個月總會有那麼一兩起搶劫失蹤案,巷子裡丟個外人倒也不稀奇。”
手術刀靈活地閃出,在脖頸上劃過,冰冷的刀刃刺激皮膚,叫人一個激靈。
“所以,”江南星看了看眼前人,施壓道:“你如果不說實話,那就當我沒救過你,請你現在就變成屍體。”
這種氣氛下,叢歡的臉色終於嚴肅了些,不過倒也說不上害怕,隻是靜靜看著眼前人,緩聲道:“我確實遇到了一些麻煩,不過請你相信我,我對你沒有惡意。”
語氣十分鄭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最後一句莫名帶著絲溫柔,目光平和,一直落在江南星身上。
這目光不是在打量或者試探,就像隻是在單純地注視,並且讓江南星意外的是,自己似乎並不反感他的目光。
江南星皺了皺眉,手術刀依舊沒有放下,追問道:“是什麼麻煩?”
“你可以理解為同行惡意競爭,走了些歪門邪道,想處理我。”
江南星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對方已經包紮好的腹部,道:“這處理的方法未免高級了些吧?”
血液裡的藥劑不僅化學成分罕見,而且擴散和流動路線十分具有規律,簡直就像個活物似的。
這東西很奇特且危險,但要論致命程度卻不算特彆高,江南星目前隻發現它會阻止血液凝固,並沒有表現出其他功效。
如果真的想除掉一個人,直接下點毒不方便些?何必這個費勁?
迎著對方審視的目光,叢歡慢慢道:“殺人固然容易,但我的同行比較謹慎,他們想無聲無息的殺人,大概是拿了公司的什麼試驗品,把我當小白鼠吧。”
“公司?”
“對,我是Lebensborn公司的實習生,我們能接觸的一些雜七雜八的藥劑自然不少。”
Lebensborn企業是全球知名的醫藥公司,要說那地方有什麼罕見藥劑倒也不稀奇。
江南星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那你這‘實習生’還真了不得啊。”
“不敢不敢,”叢歡笑道:“這都是上邊大佬打架,一不留神就甩了個鍋到我這小雜魚頭上,遭人記恨,倒黴了而已。”
至此,一切似乎是解釋得合情合理了。
身旁的手術刀終於移開了一些,冰冷的觸感消失,緊張的氣氛降低。
商業暗鬥、非法試藥、買凶殺人……每一件都稱得上大新聞,然而江南星對那些沒興趣,追問道:“這藥劑你知道多少?”
提到這個叢歡無奈,歎了口氣道:“我這小小雜魚實在沒辦法知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