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與我同桌和Sweetie一樣,也是一部女性主義視角電影。不過比起當年Sweetie在戛納僅僅隻是普通入圍、沒有泛起多大水花的成績,天使與我同桌則得到了各國影評人普遍好評,在90年一舉拿下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導演獎和評審團特彆大獎。好萊塢雖然對歐洲三大電影節並不重視,但不代表它會把優秀的導演拒之門外,而對藝術性有所追求的男女演員更是如此。
簡·坎皮恩並沒有親自參與天使與我同桌的劇本創作,這讓她在導演這部電影時對一些女性內心塑造的細微之處並不滿意。所以在創作新片劇本時,她窮儘了無數設定方案,希望給她心愛的女主角——啞巴“艾達”,找到一個合適的寄托對象,一個恰當的“客體”。她是如此執著,不肯讓投資方改動任何一個單詞,到劇本終於完成,定名為鋼琴課時,她簡直瀝乾了全部心血。
在1992年,她已經完全不需要像當年執導自己的第一部電影長片Sweetie時那樣,為捉襟見肘的預算發愁——來自法國布依格集團旗下的一個電影子公司CiBy 2000,為鋼琴課提供了優厚的拍攝和發行資金,並且熱情幫她在全世界範圍內與心怡演員牽線搭橋。雖然她最初看中的女演員——因異形係列而出名的西格妮·韋弗,在經紀人的要求下回絕了她,備選的詹妮弗·李也在之前就因為不願等待而接了另一部戲,但她還是得到了讓她全然滿意的女主演——憑借電影《廣播新聞》,在第60屆奧斯卡就獲得最佳女主角提名的霍利·亨特。
在見過霍利·亨特本人後,簡·坎皮恩簡直欣喜若狂:霍利恰好在此之前就能熟練彈奏鋼琴,甚至也精通不列顛手語,更重要的是她麵容是如此恬靜而堅強,用眼神表達情緒也控製得出神入化而不失含蓄,簡直是為6歲起就拒絕說話、把靈魂全部寄托於鋼琴之上的艾達一角而生。
在她的電影裡,女性主義是永恒的第一主題。
無論是“艾達”那有些貪婪專橫的丈夫斯圖爾特,還是和艾達似乎心意相通的情人貝因斯,都隻是艾達寂寞的心靈世界的灰色陪襯。相比之下,艾達的女兒芙洛拉,那個坐在鋼琴上精靈般的女孩芙洛拉,她是艾達某種意義上情緒精神的化身,艾達沉痛難消卻永遠不會訴說的前半生種種苦難,都能借她之口宣泄表達。而由於孩童特有的那種天真殘忍的品質,她時而是依戀母親的小天使,時而是泄露母親出軌訊息的惡魔。她存在的複雜性,甚至比兩個男人的刻畫都更重要,僅次於女主角艾達。
現在霍利·亨特已經就是她心中唯一的艾達,而芙洛拉的選角卻並未如此順利。
簡一開始並沒有想到過凱瑟琳·霍麗德。
誠然凱瑟琳給她的印象極佳,但這部以小見大映射文明與野蠻、殖民與土著的電影裡,她本希望找一個生長在新西蘭、對毛利人文化有所感觸的小演員,更何況,凱瑟琳過於漂亮了,對這部電影來說也許會喧賓奪主。
幾次試鏡後,她勉強對一個生於加拿大、成長在新西蘭的女孩安娜·帕奎因有些感覺。安娜喜歡音樂,擅長的樂器不少,尤其對鋼琴頗為精通,唯一的問題在於,安娜之前的演藝經曆可謂白紙一張,彆說電影電視劇,連廣告雜誌也沒有拍攝過。雖然與之相比,安娜在試鏡裡的表現算得上出人意料,但簡對她缺乏經驗這一問題還是不太滿意。
並且,安娜的父母對此也並不熱衷,帕奎因家境富裕,作風低調,對安娜可能因此入行成為一名演員這件事態度冷淡。在父母的微妙態度下,10歲的安娜對飾演芙洛拉也開始有些猶豫,這讓簡·坎皮恩起了重回美國找尋一個合適的、熱愛角色的演員的想法。
而當她的目光轉回好萊塢時,凱瑟琳自然浮現在她的腦海。
凱瑟琳是她第一部長片的主演,這種一路走來陪伴前行的情分是難忘的,她憐愛凱瑟琳的天賦和懂事,當初即使凱瑟琳比朵恩的設定年齡小幾歲,她也願意修改。現在雖然凱瑟琳又比芙洛拉在劇本裡的9歲大了幾歲,她仍然考慮至少要見上凱瑟琳一麵,評估現在的她,是否還具備那種清新自然的沉浸體驗式演技,是否值得為之再度修改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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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已經站在等身鏡前,用熱毛巾揉搓眼睛無數次了,連一旁的安吉都看不下去,從她手裡奪走毛巾,扔在了一邊。可是無論怎麼看,凱瑟琳都隻能從鏡中看到一張酒醉後浮腫蒼白如幽魂的臉,憔悴得與以前判若兩人。
她想過用化妝品掩飾,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簡·坎皮恩是個多麼敏銳的女人,這樣的舉動是拙劣無效的。她還不知道鋼琴課的劇情內容,對要試鏡的角色也毫無了解。但有件事毫無疑問,自己這令人失望的形象不會讓對演員挑剔的簡滿意。會麵就在下午,而她宿醉後的頭痛還如幽靈般折磨著她,讓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
“也許我又會錯過了。我現在這個樣子,誰都不可能選擇我。”凱瑟琳靠在門上心灰意冷地說。
安吉本來已經準備出門,她前幾日就約好了今天要去攝影師馬克·戈登的工作室拍攝一個短片。見這狀況,她又停了下來,眼神在凱瑟琳身上若有所思地徘徊。
“我們都受過家庭給的那些外人不為所知的苦。”安吉突然說。凱瑟琳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她——她從來不喜歡示弱,更不喜歡被安吉這樣戳她痛處。
“但比起我,你至少一直以來過著體麵的生活,”安吉沒有理會凱瑟琳的怒意,繼續用直白的單詞刺激她,“你從不發愁房租,也不擔心支付不起機票,無論在英國還是美國你都讀著一流的貴族學校,衣食無憂,光鮮體麵。而你清楚地知道,我母親被父親拋棄後明明窮困潦倒四處搬家,卻要為了麵子給我交昂貴的學費,導致我連衣服都買不起,每天都被那些家境富裕的同學換著花樣嘲諷著我外套上的破洞。並且除了我,好萊塢還有無數人比我更潦倒,我的朋友裡有的一周會乾清潔工、餐廳服務員、送貨員好幾份兼職,每月都在發愁未來付不起賬單的話,會不會被立馬趕出他們租來的狹小公寓。”
安吉把手包隨意扔到地上,盯著凱瑟琳:“你不是因為失去夜訪吸血鬼的那個角色才這樣頹廢,你是因為人生太過一帆風順,從沒吃過真正的苦頭,所以第一次遇到坎坷時,就像把腦袋放進沙子裡的鴕鳥一樣想無視和放棄。我不信好萊塢有從未失敗的幸運兒,就算有,也不會是你我。一次失敗而已,你在猶豫些什麼呢?你分明已經比太多人起點更高,而現在卻在自我放棄,自艾自憐,你怎麼會有如此愚蠢的想法!”
凱瑟琳更加眩暈頭痛,她感到自己不自覺流出軟弱的眼淚,這讓她更加生自己的氣。她想大喊,想讓安吉閉嘴,最後卻忍不住伏在洗手台上抽噎。
安吉走了過來,幫她撩起被水打濕的金發。凱瑟琳推開了她。
安吉也不生氣。片刻後,她冷笑著盯著凱瑟琳說:“你從來就不是完美的,但我們本來就無需完美。反正對我而言,隻要是我想要的,哪怕去偷去搶我也一定要拿到手,那些手下敗將的指責隻會讓我覺得有搶奪的快感和成就感。”她眼中閃爍著滿滿野心,不知道到底是在說自己還是凱瑟琳,“凱茜,那個角色就該屬於你,如果你已經膽怯到連一次嘗試都不敢去爭取,那你就不配做我的朋友,我瞧不起一個膽小鬼。”
說完,她撿起手包,便推門離開了,把凱瑟琳一個人丟在公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