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她現在也懶得去找凱瑟琳·馬丁了。她不大禮貌地任性推了萊昂納多一把——“你先去門外邊,我得換衣服了。”萊昂納多背著手,如她所願走到門口,紳士地為她關上門,他的心情變得很好,甚至開始悠閒地抽起一支煙來。
一刻鐘後,凱瑟琳換好自己的衣服,臭著臉推開門,果然,這個男人陰魂不散地在門外等著她。他的笑容格外燦爛,這讓凱瑟琳更加不高興了,她粗魯地把香煙從他指間抽走,扔進垃圾桶裡,反而引來了萊昂納多的又一場大笑。
“告訴我,凱瑟琳,你為什麼要離開?難道你擔心我會在劇組對你做什麼嗎?”萊昂納多收斂了笑意,表情認真了起來,“你可以不相信我在感情上的態度——好吧我承認,連我自己也不大信,但你絕不能否認我對工作的專業態度。就算我要追你,我也一定會等到電影殺青後才來找你。而且我真的渴望和你一起演戲,每一個有追求的演員都會這麼想,相信我,我把你的每一部電影都看了幾遍,我愛你的表演方式和角色,和你合作是我夢寐以求的事。”
凱瑟琳沒有理會他的恭維。她在原地焦躁踱步了一會兒,終於說:“發誓,為我接下來說的一切發誓你永遠不會說出去——你要是說了,你就一輩子拿不到奧斯卡!”
萊昂納多差點嗆了一口。有時候他真的為凱瑟琳的想法感到驚歎,拿奧斯卡發誓?
他舉起右手,表情儘量誠懇,儘量避免使用哄孩子般的口吻說話:“OK,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發誓,但我還是發誓,好嗎……?”
凱瑟琳和他走進大樓□□的一個幾乎無人的安靜花園裡。在空曠的花壇邊,她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說:“薇諾娜進精神病院了。”
萊昂納多:“……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怎麼突然扯上了薇諾娜?
他根本不熟悉她——除非和她的前男友約翰尼·德普合作過,也能叫熟悉。難道她們倆關係很好?但再好也不至於為了探病放棄試鏡吧,難道這就是凱瑟琳不接受他的原因,因為她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女同性戀,深深愛著薇諾娜·瑞德無法自拔?
凱瑟琳看出他已經開始頭腦風暴地瞎猜,有點忍無可忍:“萊昂,彆瞎想!”
薇諾娜·瑞德早在上周就秘密住進了精神病院——她的私人醫生開的藥已經無法緩解他的客戶遭受的痛苦了。準備《嚴酷的考驗》劇本裡那令人絕望窒息的角色氛圍,抗抑鬱藥物帶來的情感影響,奧斯卡的失利……
《嚴酷的考驗》的男主角約翰終於定下,是那位無與倫比的天才演員,和薇諾娜合作過純真年代,憑借《我的左腳》斬獲奧斯卡影帝的丹尼爾·戴-劉易斯。能和這樣的頂級演員再次合作本該是她的天賜良緣,但她幾次和丹尼爾配戲的結果,都讓編劇亞瑟·米勒以及導演尼古拉斯·希特納很不滿意,而且不滿意的對象是她——他們認為薇諾娜糟糕的精神狀態,已經比之前更不適合阿比蓋爾這個角色了,她的經紀人也擔憂出演這類反麵角色會加重她的精神問題,這些外壓反過來讓她壓力加倍。直到上周,她終於扛不住了。
她擔心自己成為一個笑話,即使她已經如此成功,但那種站在巔峰不僅高處不勝寒,還時刻擔憂自己掉下去的恐懼死死纏繞著她。就像她不是沒從她最好的密友格溫妮絲·帕特洛眼裡,發現過掩藏得極好的嫉妒。但她太過孤獨,少女時期被無情霸淩的記憶似乎永遠無法擺脫,她享受那個教養良好、天之驕女一般深受家族寵愛的格溫妮絲對她噓寒問暖,送上口頭的關心,因此閉目不見她利用起自己毫不手軟,一遍遍地向媒體炒作她們的閨蜜情。
但她還不至於愚蠢到把在《嚴酷的考驗》上的失利也告訴格溫妮絲。她的確折戟了,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哪怕再過一年也未必能飾演好阿比蓋爾,她現在甚至一想到那個魔鬼一樣的女孩就會頭疼。但她相信那隻是短暫的失敗,隻要掩飾得當,在外人眼裡,她依舊是那個在二十多歲的演員裡最耀眼最受歡迎的一線女星。
她必須找一個和她關係良好,不會背後捅她一刀的合作夥伴推給亞瑟·米勒,爭取讓他滿意,接替她出演阿比蓋爾。讓她安心養病的同時,這個人也不會和媒體吹風,把她當做上位拉踩的墊腳石。
以好萊塢女星之間的競爭激烈程度,這樣的想法幾乎可以說是癡人說夢。但她還是想到了一個人,自己曾經欠她一個人情,覺得也許有微弱的可能,在這件事上自己恰好可以予以回報,並讓自己解脫。
她不顧經紀人阻攔,親自給她打去了電話。
凱瑟琳在酒店裡接通了蘇珊轉接的電話,她和蘇珊一樣不可思議,仿佛做夢一般,另一種可能就降臨她的頭上——雖然薇諾娜的許諾也許會像跨年時的金球獎提名那樣落空:隻是導演+編劇麵試的單獨試鏡機會,並非完全確定。但凱瑟琳在那一刻還是選擇了相信。
“你還好嗎,薇諾娜?”她當時並不急著為這個機會喜悅——薇諾娜畢竟對她真的不錯,她下意識小心翼翼地說,“大家都有眼睛,每個人都知道你在小婦人裡的表演是多麼驚豔絕倫。你不能為某些人的不識相,而去虐待自己。”
薇諾娜沒有回答她,而是輕輕告彆後掛斷了電話。望著窗外的藍天,她無聲地流出眼淚的同時,卻又笑了起來,難得感受到一絲安心。
凱瑟琳說完這一切後,她望向萊昂納多,語氣堅定地說:“如果我留在這裡,百般爭取,我想我還是能拿下朱麗葉。但和阿比蓋爾比起來呢?這部電影的編劇是大名鼎鼎的亞瑟·米勒,可能與我合作的演員是丹尼爾·戴-劉易斯——你也告訴過我,你有多崇拜他的表演,多愛他的《我的左腳》。”
她聲音低了下來,喃喃說著像是要說服誰,還是說服自己:“沒錯,朱麗葉也許可以為我帶來無數粉絲,演好阿比蓋爾隻可能會讓觀眾認為我現實中真的是個壞到心驚的女孩。也許羅密歐與朱麗葉會在票房上大獲成功,而嚴酷的考驗甚至不能回本,但我也不在乎這個。如果換成你,你會做和我一樣的選擇,不是嗎?也許我明晚趕著飛回去,參加三天後的試鏡也不能得到阿比蓋爾,但那又如何?那才是更值得爭取的角色,哪怕我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應該要以萬分的熱情去追求她。你應該明白我的。而且兩部電影都在夏天開機,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打算去試鏡羅密歐與朱麗葉,我不可能在這個夏天兼顧兩部電影,何況其中一部還有很大的表演難度。”
萊昂納多怔怔地望著凱瑟琳。她那雙翡翠般的眼裡現在仿佛能燃起烈焰,燒掉阻礙她前進的一切障礙,整個人如同一株正在怒放的紅玫瑰。他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再勸說凱瑟琳留下——如果是他,他也會為了和丹尼爾·戴-劉易斯合作而甘願放棄其他哪怕確鑿的機會。
也許是說到動情之處,凱瑟琳居然眼眶氤氳,說出了心裡最真切的想法:“但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通過那個試鏡,時間實在太短了,即使是在換衣服時,我也在想那個故事。的確,我通讀過薩勒姆的女巫劇本,看過許多次舞台劇,對亞瑟米勒知之甚深,可我相信凱特·溫斯萊特、克爾斯滕·鄧斯特和其他許多女演員一樣如此,我們都如此認真地準備,誰也不會比誰更放鬆。但她們最後都與阿比蓋爾失之交臂,我也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這感覺就像一場零和博弈的豪賭,我開始理解薇諾娜為何已經如此成功,卻那麼容易就精神崩潰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演好阿比蓋爾的本事,也無法確定薇諾娜是否真的能幫上我的忙。”
萊昂納多幾乎瞬間燃起心痛地望著她含著淚的雙眼,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你有。你有那股孤注一擲的瘋狂和狠勁,這就是阿比蓋爾,這就是那個恐怖的麥卡錫年代,你是最合適的——”
他越說越流暢。他重視亞瑟·米勒的影響力(他甚至是時任奧斯卡學院主席),當然也看過薩勒姆的女巫舞台劇,了解劇情內核——“想想你的外祖母,凱瑟琳,”他無視了凱瑟琳吃驚的眼神,繼續說了下去,“朱迪·霍麗德被扣上蘇聯間諜之名遭受迫害,何嘗不是一種時代悲哀的映射?你隻要抓住這一點感情,從反方向準備,那就是阿比蓋爾,因為她選擇利用嫉妒、宗教愚昧與從眾心理迫害他人。”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知道我的外祖母?我從未告訴過你。而且,她也應該早已被遺忘了。”她沒有如萊昂納多所料生氣,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後輕聲問道。
萊昂納多的氣勢突然消失了。如果凱瑟琳暴怒,他反而可以巧妙還擊,但這樣流露出一點迷茫脆弱的凱瑟琳,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他許久都訥訥無言,他的伶牙俐齒在此刻選擇性地失靈了,過了一會兒後,他隻好隨著感覺,結結巴巴想到哪說到哪:“因為我想了解你,凱瑟琳。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把自己包裹上一層又一層的厚繭,但那隻會讓我更想了解你,因為你簡直像一個吞噬光芒和注意力的黑洞……我總是忍不住打聽許多關於你的事,你的過去,你對未來的期盼和安排,你的喜歡,你的厭惡,你一切的一切。這些都讓我感興趣讓我為之激動。凱瑟琳……你是我想全新投入去了解、去愛的一個未知世界。”
“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望著眼前這個女孩,愣愣地結束了這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