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任由他掐著自己,露出一個含淚的心碎笑容,仿佛她隻是一個單純的為情所傷的小女孩——但她的笑變得越來越詭異,最後,她用一種空靈恍惚的口吻說道:“我一直在等過去把我從夢中喚醒,叫我靈魂開竅的約翰·普洛克特!”
“我從不知道薩勒姆小鎮是那樣虛偽,從不知道那些信仰基督教的女人和她們山盟海誓的丈夫教給我的全是謊言,他們心中滿是情.欲!你教給了我這一切,而現在你卻想除掉我眼裡的光芒?約翰,愛是你的罪過,但我知道你仍然會愛我!”凱瑟琳眼含熱淚,幾乎是以一種出離憤怒和忘情的語氣怒吼出來,好幾分鐘之後,她才低頭扶額,暫時走出這段情緒。
如果是拍攝,教堂的聖歌會在此刻響起,假作昏迷的貝蒂會突然大聲叫嚷起來,然後阿比蓋爾告訴其他人,這是有人用巫術詛咒了貝蒂,這是她們策劃好的陷害他人的陰謀——但現在隻是排練結束。這段阿比蓋爾和約翰的對手戲十分重要,凱瑟琳和萊昂納多足足排練了五次,然後又試了不少其他情節,但後來凱瑟琳擔心這一場表現不夠好,於是又來了一次。
凱瑟琳掐著自己的太陽穴。她哭得有些累(今天練到現在她確實太過疲倦),弄得眼睛現在十分乾澀,頭也痛了起來。而且她並不滿意:她感覺剛才她哭得神情過於哀婉,有些用力過猛,這樣不大好,顯得阿比蓋爾的勾引有點刻意——雖然她確實在勾引,但她對約翰烈火一般的迷戀是真的,這也是她由愛轉恨的原因,她的邪惡外露得理直氣壯,即使落淚也足以體現她的意誌剛強,雖然,那不是什麼好的意誌。
“我還是覺得剛才我表現得太浮了,人物性格飄在表麵,表演痕跡太重。但我沒帶DV機,不能錄下來比對表情……所以,你覺得我哪一次哭得更符合阿比蓋爾的性格?”凱瑟琳困倦地揉著眼睛,問了個致命問題。
幸好,萊昂納多早有準備——他清楚地知道凱瑟琳要求嚴格,很難應付,所以每一場結束後他都做了一些筆記。他除了第一次稍稍被凱瑟琳壓戲,之後都能流暢地接下來,並予以恰當回應,他感覺這也讓凱瑟琳的表現更好了。他坐在凱瑟琳身邊,給她指點自己的看法,而凱瑟琳也聽得十分專注,即使她困得幾乎要栽倒在地。這大概就是為什麼這次她不如前兩次表演得好。
“你真的應該休息一下,然後吃些東西再看。”萊昂納多有些憂慮地說。凱瑟琳讀著筆記沒有抬頭,擺擺手示意自己無恙,萊昂納多知道她倔得不會聽他勸,隻好先離開房間,打算去餐廳拿些食物。
現在早已不是酒店餐廳的營業時間,他靠著嘴甜和刷臉,成功讓服務員去找廚師做了一些簡單的餐點——本來他還看中了酒櫃裡的一瓶精品威士忌,可是想到現在這個時機並不合適,隻好遺憾地放棄。但等他回到房間,刷卡推門進去時,卻發現這個女孩斜靠在沙發扶手後的牆壁上,緊緊抱著筆記,眉頭微皺,以一個絕不舒適的姿勢沉沉睡去了。
萊昂納多想從她手裡把筆記抽出來——沒有成功,她握得太緊。他隻好小心翼翼地抱起凱瑟琳,把她輕輕挪動到沙發中間。沒有把她抱到床上,因為那樣動靜太大,他擔心凱瑟琳會被弄醒——然後她一定會連覺也不睡,繼續看下去。
他拿過凱瑟琳那件薄薄的罩衫,輕輕蓋在她的身上。沙發上空略顯刺眼的閱讀燈早已被他關掉,隻留下一盞光線柔和的壁燈亮著。燈光昏黃,照在凱瑟琳精致瑩白如東方瓷器的臉頰上,讓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觸碰試探她是否真如白瓷一般柔滑。萊昂納多幾乎已經伸出了手,但許久後,他隻是輕輕理了理這個熟睡著的女孩的幾絲金發。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他從筆記本上無聲地撕下一張紙,在上麵寫下兩行字後,便輕輕帶上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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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米勒在洛杉磯的停留時間,比原定計劃多了些日子,這讓他的長女麗貝卡有些意外,她知道父親向來不喜歡這裡的氛圍,不然也不會常住紐約。
“你還在為瑞德女士推薦的人選煩心嗎,父親?”她大膽詢問道。
米勒不耐煩地點頭。長久以來,他創作的主要陣地都是百老彙,《薩勒姆的女巫》是他幾十年來第一次鬆口允許好萊塢那幫人進行改編,他親自命名為《嚴酷的考驗》。為此他甚至同意了更改舞台劇的精神內核,把電影劇本的指導思想從反映麥卡錫主義,變成更多是重現純粹的曆史事件。
但這部電影在選角上實在有太多波折——二十世紀福克斯從一開始就傾向於由薇諾娜·瑞德來扮演阿比蓋爾,絲毫不管已經24歲、氣質成熟的她和十六歲初出茅廬帶著點天真式邪惡的阿比蓋爾,兩者搭配是否合適。是啊,福克斯看中的是這位當紅女星強大的票房能力,指望電影能像驚情四百年、小婦人一樣收獲古裝片的又一高峰,而不是更關注電影質量水平——影片投資隻有一千七百萬美元,其中有不少都要付給薇諾娜做片酬,這樣在布景質量和男女主以外其他角色的挑選上都要為此讓步,畢竟她是當下最紅的玉女明星,哪怕降了片酬也是如此。
但亞瑟·米勒看得很清楚,《嚴酷的考驗》即使刪去政治隱喻,也還是個不愉快的嚴肅故事,結局十分悲涼,這樣票房怎麼也不會太好,除非再對劇本大動乾戈,又或是往驚悚片的野路子走——而那是他絕不能容忍的。他和導演尼古拉斯·希特納堅持試鏡了不少人,但最後仍然沒有拗過福克斯高層的意誌,這也讓他有些心灰意冷。
薇諾娜容貌清麗,演技卓絕,所以即使她和這個角色不算搭,他後來也勉強認可她出演——結果她還沒開拍,就把自己搞進精神病院了,雖然那是之後的事。在此之前,他更憂慮的是丹尼爾·戴-劉易斯的精神狀況。要知道前不久丹尼爾才從精神病院裡出來,因為他視如父親的經紀人去世讓他備受打擊,直接進了醫院,崩潰到在病床上就決定與他已懷孕的女友,法國演員伊莎貝拉·阿佳妮分手。
實話說,有丹尼爾在,亞瑟很難想象還有誰會比他能更好地飾演約翰。所以他密切關注著丹尼爾的病情,力邀他出演,好在丹尼爾也十分欣賞自己的戲劇作品,在精神狀態好轉後便接下了這個角色。
但現在反而是薇諾娜出了問題——哪怕她提出了替補人選又如何,前幾個月她的威風喝退了多少來試鏡的優秀女演員,他難道不清楚其中套路嗎?現在還有誰肯來試鏡,就算來了,誰知道又是什麼貨色?
他對女兒抱怨道:“我聽說那女孩去年參演了她的小婦人,除此之外主演的是一部童話片——薇諾娜以為阿比蓋爾這個角色是什麼可以隨便贈送的複活節彩蛋嗎?她不演,就想插手讓自己的跟班去演,這樣怎麼能讓人放心?”
“放鬆點,老頭子,”麗貝卡有點不以為然,她太知道父親的高傲和控製欲了,父親未必不清楚那個霍麗德拿過奧斯卡女配提名,在小婦人裡的表現也不俗,但他就是不滿意薇諾娜對劇組的插手,連帶讓霍麗德遭受池魚之殃,“你是編劇,不是選角導演也不是製片人——我聽說當初瑞德親自推薦凱瑟琳·霍麗德參加了小婦人的試鏡,她在影片裡表現也很亮眼。說明她的眼光還是很不錯,所以你還是先看過霍麗德的試鏡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