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苗頭 等有機會的話,你也……(2 / 2)

換上巴洛克時期一套明亮的黃色舞裙後,凱瑟琳在化妝師給她帶假發(凱瑟琳現在的頭發實在不夠長)和珠寶時,就已經開始調整狀態,不和萊昂納多玩笑了。

即使是一個小角色,凱瑟琳依然很認真——萊昂納多這樣想。泰坦尼克號劇組給露絲設計的服裝也相當精致,但凱瑟琳此刻的氣質完全不同,她已經完全進入了在暴虐荒淫的君王身邊,那個懦弱無知的情婦侍女的狀態。

舞會拍得很順利,畢竟他們之前早就彩排過好幾次,而凱瑟琳雖然臨時上場,也完全不可能會駕馭不了這樣的小角色。這樣的客串對凱瑟琳來說很新鮮,也很有趣,畢竟穿著花裡胡哨的金紅色服飾、眼神冷戾得簡直像一隻暴躁的火烈鳥般的萊昂納多,現在正坐在她身邊頤指氣使,這樣的畫麵可不多見。她的台詞也夠簡單的,隻不過擺出疑惑的麵孔說一些“陛下,您怎麼了”之類無關緊要的台詞,然後和萊昂跳舞就行。

她想起前年在朱迪·福斯特的電影裡客串,小羅伯特·唐尼的詼諧讓她記憶深刻,她頓時覺得其實這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趁鏡頭沒有拍她的特寫時,凱瑟琳悄悄說:“等有機會的話,你也來我的電影裡客串吧——雖然不是我現在拍的這一部,它基調太沉重了,不太適合你來。”

萊昂納多吻了下她的手背,眼裡滿是溫柔地對她說:“這是我的榮幸。”

————————————————————————————

下午,凱瑟琳看萊昂納多拍完菲利普第一次被摘下鐵麵具的畫麵(場麵實在過於好笑,她覺得他這一頭亂發簡直像極了星球大戰裡的楚巴卡),就和他告彆離開了——明天是真的有拍攝任務,她必須得回去了。

她的劇組現在已經風平浪靜。在之前拍攝蓋世太保來抓走菲麗斯的戲份時,凱瑟琳一點也不在乎飾演警察的演員們在走位時可能弄疼她。說實話,這點可以忍受的疼痛,還不如當初手肘骨裂弄得她半夜疼醒那樣難受呢。那段從房間一直拖行到樓梯,又從樓梯上被踢踹下去的戲份,維姆拍了大概八遍左右。每一次凱瑟琳都以認真飽滿的敬業態度完成表演,這讓維姆忍不住又給了她幾個眼神鏡頭的特寫,他實在很愛凱瑟琳在表演方麵格外出眾的熱情和天賦。

劇組的成員在度過了磨合初期的尷尬後,也開始喜歡凱瑟琳了。因為這個從美國遠道而來、過於年輕漂亮的女孩,居然在性格上並不嬌縱,也沒有好萊塢那種浮誇得令人厭惡的行事作風。就像那次拍攝結束後,儘管凱瑟琳身上有好幾處淤青,手腕紅腫,她也像沒事人從地上跳起來,開始和工作人員聊天,還拿自己不算純熟的口音開玩笑。

在拍攝吵架的那場戲份之前,朱莉安和她站在角落聊天。朱莉安儘量不引人注意地指了指遠處的幾個探頭探腦的年輕男孩,笑著說:“如果不是你有男友,或者如果你不是拒絕得那麼直接,我想你的拖車每天都會被鮮花堆滿了。”

凱瑟琳挽著她的胳膊,笑容半真半假地說:“可是朱莉安,我現在心裡隻有你——”

朱莉安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沒有說話。

菲麗斯和阿比蓋爾不一樣。阿比蓋爾像一個吞噬人心的倀鬼,表演她是一種自我折磨的煎熬。

而菲麗斯固然也神秘、複雜且瘋狂,但菲麗斯瘋狂的愛是一種自我燃燒,她分明有機會在柏林這個猶太人的末日地獄裡逃出生天的機會,但她看著懵懂溫柔、給到她最需要的愛的莉莉望著她時,那憤怒的神情和吼叫,她無暇他顧——她不需要永恒,她隻要當下,她要活在當下,及時行樂,享受最後的瘋狂,最後的愛。

凱瑟琳對著照片學菲麗斯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她抽煙的姿勢,走路時灑脫的步伐……當然,這些都是外表。她的一切難以理解的行為都有邏輯可尋,落腳點無非是童年、家庭、愛情、民族、戰爭……這些或宏大或細膩的字眼,組成了無數人渺小或恢宏的一生,正如上帝創造了亞當與夏娃,又將他們逐出伊甸園。

她是個猶太人,怎麼能愛上納粹這個元凶的一個附屬品?但當她真的見到莉莉這樣一個渴望愛戀、柔軟又堅強的女人時,又怎麼能不為她所打動?莉莉豈止是一個附屬品一樣的軍官夫人,她如此善良可愛,她衝破了第三帝國荒謬殘忍的種族偏見,把她想要的愛贈與她。

凱瑟琳換上了那件繡了兩隻和平鴿的上衣。朱莉安站在攝影棚的廚房裡,她們相互對視,都知道這一刻,她們又變成了菲麗斯與莉莉。德語實在太凶了,在朱莉安猛得將茶杯和茶壺砸到地板上,無助卻暴烈地發泄怒火時,凱瑟琳雖然還故作輕鬆地叉著腰,已經被她嚴厲的語氣感染得含淚。

她在擔心自己,凱瑟琳想。她擔心我的安危,怨恨於我總是消失,嫉妒我之前的女朋友,她那個可愛的小腦瓜裡充滿了這些瑣事和關愛,她什麼都不知道,無知是一種幸福也是一種詛咒,她不知道自己是個猶太人,而她已經愛上了她,也許今天就是攤牌的一刻。

莉莉臉上露出一種哭一般的笑,她的雙手發抖,含淚崩潰地說:“你以為你是誰?我每一天每一秒都在等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還活著!”

她喘著粗氣,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走動,又發出一聲帶著抽泣的絕望的笑:“但是現在你又在這兒了。我也終於明白,總有些事情我不配知道!”

凱瑟琳在絕望中抉擇,要告訴她嗎?要告訴一個給納粹軍官生了四個孩子的德意誌女人,她麵前這個總是行蹤不定、情史頗多的女人,其實是他們民族最厭惡、覺得最下賤的猶太人嗎?

在思考結束之前,她望著這個因為對她發火又愧疚難過地道歉起來的溫柔女人,以一種等待審判般的態度緊緊盯著她說:“我是猶太人,莉莉。”

這句話讓莉莉臉上頓時充滿震驚的煞白。她沒有讓莉莉多說話的機會,就活生生剖開自己的胸膛一般,把她的前二十年的人生通通傾訴於她:

“對我來說最糟糕的事曾是母親的去世……那是很久以前了。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覺得安全,除了在你身邊。”

莉莉失魂落魄地望著她,以一種難以言喻、充滿自責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緊盯著她,喃喃自語道:“你怎麼可以愛上我。”

你是個猶太人,你怎麼可以愛上我。我又……怎麼配被你所愛?

“菲麗斯,彆離開我。”她終於顫抖著聲音哀求道。凱瑟琳衝上去緊緊和她相擁,在這命如草芥的亂世裡,她從未覺得有比這個懷抱更溫暖的地方。

晚上凱瑟琳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時,她終於理解了丹尼爾·戴-劉易斯,為什麼每個角色都長存於他的內心,讓他的生活仿佛與現實隔了一層厚厚的屏障。

因為此刻她終於明白,當自己如此深入骨髓地了解、構築並愛上一個角色後,她就會像一個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戀人,永遠儲存在大腦的一小部分裡。她會讓你恐懼於記憶的流失消散,因為世界上隻有自己真正了解自己創造出來的這個角色,遺忘掉她仿佛就是親自對自己進行一次次淩遲般的永訣。

她孤獨地側躺在柔軟的枕頭上,淚水幾乎要把枕巾浸濕,但心裡又升起一種詭異的滿足感,一種得到釋放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