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和凱瑟琳都穿戴過阿米達拉女王的幾套相同服裝。然後萊昂納多第一次來卡塞塔看凱瑟琳的時候,由於小看了卡塞塔王宮的麵積沒有騎車,宮殿附近又因為封鎖拍攝沒有景點班車,他隻好徒步走進來,差點累死在半路上。卡塞塔的片場依然像利維斯登一樣安保嚴格,每個人必須佩戴名牌,連喬治·盧卡斯都在胸前帶著一個尤達的標簽,所以萊昂納多和門衛溝通了很久才被放進來。而等他終於進來時,由於太疲憊失去判斷力,他和站在外麵穿著另一套隆重禮服整裝待發、滿臉濃妝的凱特·哈德森沒頭沒腦地聊了整整十分鐘,都沒能認出來麵前的“女王”不是凱瑟琳——凱特在家裡,偶爾也會被母親喊做凱茜,所以兩人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
一直到凱特欲言又止,迷惑得終於忍不住問他想乾嘛——這男人總不至於光天化日女友在隔壁宮殿裡拍戲的情況下,就當眾勾搭彆的女孩吧。萊昂納多這才驚覺不對,但為時已晚。凱瑟琳知道後簡直笑斷氣,而同樣哈哈大笑的喬治·盧卡斯也壞心眼地讓全劇組都知道了萊昂的這次出糗。凱瑟琳真的懷疑,這是盧卡斯對萊昂拒演成年安納金的一個小小報複。
索菲婭沉思地望著她說:“其實……你穿著這一身站在希德宮殿窗戶前,陽光照射在你身上時,的確有一種萊婭公主在正傳裡提及她的母親時,說的那種‘善良,但充滿悲傷’的感覺。就算這樣的妝容部分掩蓋了你的美貌,你的眼神仍然很吸引人——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盧卡斯原本沒打算加你的眼睛特寫,後來還是忍不住拍了。你的這雙綠寶石一樣的眼睛實在很適合出現在大熒幕上。”
索菲婭這麼一說,凱瑟琳倒是想起,在拍戰火中的伊甸園時,維姆也非常愛給她的眼睛加特寫鏡頭,認為她眼神表達情緒的精準甚至超過了她的五官語言。這讓她一度想要刻意練習,因為有時她並不能每次都表現出同樣的眼神。但後來卻發現這樣不夠自然,畢竟角色的情緒還是自然流露更重要,要是練多了,反而會走向表現派的手法,把表演技法搞亂,因為即使她做了十幾年演員,她的表演模式顯然還沒有成熟穩定下來。
凱瑟琳關心地問她:“謝謝誇獎——看來你真的打算拿起導筒了?我可是知道,這些天你不僅在學習道具布景,你對機位和分鏡圖也開始仔細鑽研了。”
“我在這上麵有先天優勢不是嗎?”索菲婭和她小聲聊了起來,“我也想通了——科波拉這個姓氏雖然會給我帶來禁錮,但也給了我很多機會。如果我不是一個科波拉,喬治也許不會同意我這麼深入地在他的劇組裡學習各種拍攝技巧。隻要我想,我在這裡要待多久就待多久,一切問題都可以得到解答,我實在不該多抱怨了。”
“也許你可以和簡·坎皮恩聊一聊,畢竟我隻是演員,對表演比對執導的興趣大太多了,很多東西和你討論起來都隔了一層,”凱瑟琳邀請她說,“我們一起去威尼斯電影節吧,你肯定知道她是今年的評委會主席。我不可能全程都留在那裡——我還要去突尼斯呢,但你可以呀。”
“噢,說起威尼斯,倒讓我想起今年的戛納——不是我自誇,去年我父親主持的結果可比伊莎貝拉·阿佳妮好太多了。”索菲婭頓時和她八卦起兩個月前,阿佳妮在戛納電影節擔任主競賽單元評審團主席時被架空的失敗經曆。
“我對這個不做評價,但要我說,幸好我和丹尼爾·戴-劉易斯的《嚴酷的考驗》,是在你父親那一屆入圍的,要是在今年——”凱瑟琳對索菲婭的暗示點到為止。
她其實還挺喜歡阿佳妮的《著魔》,但畢竟丹尼爾和阿佳妮的關係人儘皆知,要是丹尼爾的電影在阿佳妮主持的這屆戛納入圍,誰知道阿佳妮會做什麼?而要是沒有《嚴酷的考驗》在去年戛納電影節上的大放異彩,她能不能拿到露絲這個角色還兩說呢。
索菲婭心領神會,然後她的消息顯然很靈通:“不過丹尼爾的心理狀態好像又出問題了。他和去年戛納的那部《破浪》裡的艾米麗·沃森合作了電影——說起來,要是沒有《嚴酷的考驗》,我父親本來打算把評審團大獎發給《破浪》的。那部電影殺青後,丹尼爾就說要息影了。他真是個偉大的天才,簡直是透支生命在表演。”
凱瑟琳心有戚戚:即使到今天,她對丹尼爾還是有陰影。因為在他之前和之後的合作對象裡,她都沒有感受過這種在碾壓中痛苦的磨煉經曆——畢竟拍泰坦尼克號的那七個月,她的痛苦倒從來不可能存在於接不上萊昂的戲這方麵,萊昂在丹尼爾麵前簡直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當然,她有丹尼爾的聯係方式,但從電影殺青後他們戲外的私人交集,也幾乎隻有在節假日時凱瑟琳會給他打祝福電話而已。去年丹尼爾和麗貝卡·米勒舉辦婚禮後,她更是隻偶爾和麗貝卡交流——雖然丹尼爾據說也挺欣賞她,但在交流溝通這上麵,丹尼爾和她完全可以稱得上針對彼此的雙向社恐。
第二天,照例在周五來看望凱瑟琳的萊昂納多,在片場“借”走了伊萬堅持從蘇格蘭帶過來、每天從酒店騎到卡塞塔王宮的心肝寶貝摩托車(當時被萊昂說暈的伊萬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後,追出來在尚且一無所知的凱瑟琳麵前大喊:你們哄騙彆人的風格真是一模一樣!),一定要凱瑟琳坐上去試試。
凱瑟琳完全不想上去——弄壞了車還是其次(雖然她認出來這是伊萬的摩托車,她當然不願意弄壞),最要命的是她可從來沒見過萊昂騎摩托車。她望了望遠處卡塞塔王宮前排列成一條長直線的水池噴泉與瀑布,真的很擔心萊昂把她載到水裡去。
本來在和凱瑟琳聊天的索菲婭和安妮,看熱鬨不嫌事大地在一旁為他們吹口哨。安妮似乎還躍躍欲試地對索菲婭表示,她回英國了也要去玩機車——凱瑟琳已經沒有空閒去想,貝克爾先生到時候會有多頭痛,因為萊昂已經不由分說地把她抱上去。然後凱瑟琳感覺隻是一瞬間過去,她就已經衝進修剪整齊的草地旁的林蔭路道上馳騁了一大截,她費力地回頭望去,安妮和索菲婭在燦爛的陽光下,已經變成了在遠處朝他們招手的兩個小小的點。狂風吹得凱瑟琳簡直睜不開眼,她隻好更緊地抱住萊昂納多的腰。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肯定練過,但剛才故意不告訴我,想看我害怕——哼,我才不會怕呢!”凱瑟琳騰出一隻手在萊昂納多的肩膀上狠狠掐了一把,讓他不由得發出了忍痛的笑聲,這才稍稍降低了速度。
“羅伯特·德尼羅在《男孩的生活》之後就送了我一輛哈雷摩托,我前幾年可喜歡騎了——就是因為這幾年拍了太多電影,忙得我都差點把它忘掉。等回洛杉磯,我要去找羅伯特把它拿回來,放進艾爾米塔什的車庫裡。”萊昂載著她穿梭於林間雕塑的蜿蜒小路上,笑嘻嘻地說。
“你在我麵前仍然有未知的很多麵嘛,”凱瑟琳調侃他,“是為了保持男人的神秘感嗎?”
萊昂納多熟練地運用他的娃娃音,故意可憐巴巴地辯解說:“是的,但這對我們的情感很有幫助不是嗎——”
他們又騎過了一段,走上一處由不規則石板構成的小路,這條道磕磕碰碰的,萊昂納多不得不又放慢了速度。凱瑟琳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在石板路儘頭不遠處的小教堂外停下,因為她想看看附近的雕塑。
萊昂納多如她所願停住了車,凱瑟琳跳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經有些褶皺的長裙,抬眼一看麵前將手臂悠閒搭在摩托車把手上哼歌、穿著白色襯衫衝她微笑的萊昂。
這一幕的他的確有些英俊得過分了,再加上背景裡靜謐幽美的教堂,遠處傳來橙子樹和檸檬樹散發的香氣,簡直像在拍電影場景一樣。讓凱瑟琳打個比方的話,大概是壯誌淩雲裡站在飛機旁抱著頭盔的湯姆·克魯斯經典造型之類的吸引力——全世界都會因為這心曠神怡、被上帝吻過一般的美麗風姿而愛上他。
“你真的要進去看嗎?”萊昂納多的問詢無意之間打斷了她的遐想——他已經對凱瑟琳被他的容貌哄過去這件事感覺不抱希望了,所以根本沒發現凱瑟琳剛才其實是在看他的臉,“我今天來之前還聽一個那不勒斯本地人說,在卡塞塔王宮的教堂舉辦婚禮就會導致婚姻和生活不幸呢。”
“怕什麼,我又不是進去結婚的——你看,那尊維納斯多麼聖潔美麗啊。”凱瑟琳轉過頭,興致盎然地指著它說。
萊昂納多也喜歡這些大理石雕塑,他取下掛在胸前的相機,揚聲貼心地問:“凱茜,要我幫你拍照嗎?”
凱瑟琳仔細地理了理自己有些淩亂的黑發,和歪掉的領口,麵對熱情的萊昂,也忍不住衝他甜蜜地一笑。但突然,她想起來什麼,如同一腳踩空般,揚起的嘴角垮掉,陷入了一種焦慮症般的恐慌——
她突然想起拍戰火中的伊甸園時,她的菲麗斯在被蓋世太保抓走前,最後一次和莉莉去公園裡玩的那段色彩絢麗,如同末日前最後一點餘暉般的情節。
她們騎著自行車在林間肆意歡笑。騎行到湖邊時,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有幾隻水鳥安閒劃過,她們換上泳衣跳進水裡,在湖中抱緊彼此,熱烈地親吻對方,重述誓言。莉莉比她先上岸,在湖邊坐在毯子上溫柔地看著她在湖裡玩耍,她向莉莉飛吻。她們擺弄好定時相機,在大樹下緊緊摟著彼此,哢嚓一聲,記錄下她們此刻熾烈活潑的笑意,然後莉莉拿起相機,要給菲麗斯拍單人照。而菲麗斯就像此刻的凱瑟琳一樣,仔細整理衣著,唯恐有一絲不妥,因為她想給愛人留下最美好的印象——而那是她們人生中最後一次看見彼此的笑顏。在此之前,她們秘密結了婚,發了誓,認為愛可以持續到儘頭,卻被無情的曆史斬斷了生的未來——此後五十年的每一天,莉莉都如此思念她的菲麗斯。
一瞬間,眼淚就從凱瑟琳的眼睛裡洶湧流出,她以為自己對菲麗斯沒有阿比蓋爾那樣的入戲程度,因為她隻在殺青後的那一周做過兩次有關菲麗斯的夢,然後似乎就淡化了。但在剛才巧合的一瞬間,她才意識到,原來可憐的菲麗斯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菲麗斯的命運何其悲慘,讓她的快樂簡直變成了一種腐爛變質、令人不適的負罪……凱瑟琳搖搖晃晃地向後退,全然不顧教堂外的青苔石板旁就是水塘。她仿佛遭受什麼疼痛般跌倒在水裡,冰涼的池水沒過了她的雙膝,將她的白色長裙打濕得徹底。
萊昂納多被凱瑟琳突如其來的失魂落魄嚇了一大跳,他隨手把相機放在一旁,不顧自己的褲鞋也會被打濕,趕緊把凱瑟琳拉出來,詢問她到底怎麼了——
但凱瑟琳卻並沒有感覺到安撫和溫暖,萊昂納多的擁抱反而讓她越發僵硬。此刻,她覺得她離萊昂好遠,她被拉回歲月的長河裡,還在1944年納粹的恐怖氣氛下垂死掙紮,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是莉莉,那是她永恒的愛,唯一的寄托……周圍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她幾乎是強忍著不要把萊昂納多推開——他是無辜的,不該被自己突如其來走不出角色情緒的情況所困擾。
等過了許久之後,她才終於不再抽噎。她遏製住顫抖地摟住萊昂納多的脖子,再三猶豫後,終於在他耳邊輕輕說:“抱歉……剛才我又想起菲麗斯。”
萊昂納多一下子明白了。一直以來,她都知道凱瑟琳容易入戲太深的習慣,現在這樣突然的悲慟情緒發作都算好的,因為阿比蓋爾可比菲麗斯嚇人多了。像凱瑟琳剛拍完嚴酷的考驗時,他有一次在半夜被夢魘困擾的凱瑟琳那充滿憎恨的尖叫聲吵醒,然後他一睜眼,就看到凱瑟琳幽綠無情的雙瞳盯著他——他瞬間聯想起無數部驚悚片,尤其是他的偶像傑克·尼科爾森的閃靈,所以差點也跟著尖叫起來,好在他忍住了,接著把凱瑟琳又安撫睡著後,他才放鬆下來休息。
凱瑟琳感到萊昂納多把她摟得更緊,溫柔的吻拂過她的臉頰和額頭,不像男人親吻女人,倒像長輩親吻孩子一樣。這也意外地讓她放鬆了一點。
“多陪我一會兒好嗎?”凱瑟琳閉上眼蜷縮在他的懷裡,但還是竭力降低自己語氣裡的哀求程度。
萊昂納多歎了口氣。
“這還用問嗎,你現在這樣我怎麼能放心……我不回那不勒斯市區了。凱茜,我就在卡塞塔陪你。”他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撫摸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