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瑞德沒有再和她多閒聊了一會兒,他取下圍巾和帽子,半短的金發垂在耳側。
沒有貝斯,沒有鼓點,突然之間,隻有傑瑞德低沉中帶著即將從壓力中迸發般的歌聲,和吉他伴奏的簡單合音在房間裡回蕩。
“You know enough to know the way,
你足夠去知道你的方向
Six billion people just one name (I found),
六十億人隻有一個人的名字 (我所找尋的)
I found tomorrow in today,
我在今天中找到明天的去路……”
他的聲線是如此清晰,緩慢,同時卻又充滿反差地遒勁有力,讓人想要去探尋未知。斯嘉麗已經完全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甚至忍不住挽起凱瑟琳的手臂,緊緊貼著她,眼睛則停駐在傑瑞德身上沒有移動分毫。
但凱瑟琳並沒有這樣。傑瑞德的眼神終於從吉他弦挪開時,他看到凱瑟琳沉靜地坐在長沙發上,微微低頭,披肩的燦爛金發隨之垂落到頸間,仿佛點亮了整個房間。那隻修長的手隨意握著煙杆,一枚璀璨的玫瑰紅寶石戒指在食指上靜靜閃爍,另一隻手則隨意搭在她簡單的風衣上。雲霧繚繞中,她精致完美的麵容比這煙霧更加如夢如幻。
也許是想知道她是否認真在聽,他突兀地停了一下。於是她下意識抬起頭,那雙藏在霧中的綠色眼睛如同不再被白雲遮蓋的太陽,此刻露出了令人目眩神迷到甚至會慌張閉眼的光彩。被這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盯,傑瑞德回過神來,繼續專注地彈奏,但他的心緒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Apocalyptic and insane, my dreams will never change,
世界上的啟示和瘋狂也不足以影響我的夢想……”
他不斷重複著,空洞地凝神望著前方。
“You wanna be the one in control,
你想成為那個掌握世界的人,
You wanna be the one who’s alive,
你想成為那個生存在世上的人。”
他繼續重複著。
“You wanna be the one in control,It’s not a matter of luck, it’s just a matter of time……”
你想成為那個掌握世界的人,這不是一個運氣的問題,隻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傑瑞德看到凱瑟琳對他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讓他明白,她喜歡這句歌詞——她隱藏在禮貌下的傲氣並不令他意外。但讓他有種進一步了解的喜悅的同時,也讓他感到難得患得患失:她看上去如此難以掌控,仿佛有兩個人格,在高傲與溫柔關懷見無縫切換。
一首歌的時間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他的手從吉他上撤下後,也帶走了凱瑟琳的笑意,好像她的一瞬注目僅因為如此。
“我這幾年經常在洛杉磯的街道上路邊彈唱吉他,因此總是會有人送我花。”傑瑞德突然說。
望著仿佛回憶起什麼來的凱瑟琳,他伸手拿起身邊的一束玫瑰,用開玩笑的語氣對斯嘉麗說:“這很適合送給我們的露絲。”
這是傑瑞德今天對斯嘉麗說的第一句話,這讓她尤為喜悅。而凱瑟琳在用她那隻戴了戒指的手接過花後,出人意料地抽出一支,把剩下的都送給了斯嘉麗——她對傑瑞德說:“我當年送了你一支,現在我也隻收一支好了。”
傑瑞德會意地輕笑起來。但旋即他的笑容就隱去了:因為凱瑟琳突然起身向他告彆,不打算觀看之後的樂隊演出了。
“一個建議,傑瑞德,”凱瑟琳沒有接受挽留,但走出門前,她出人意料地回頭了一次,隻是仍然語氣平淡,“你是個天才樂手,即使這次沒有唱片公司和你們簽約,也一定有下一次——所以不要太著急簽合同,先找個律師好好看看吧。”
她說完就離開了,仿佛忘記了她今天來就是為了看他們今年建立這支樂隊的第一次表演。
傑瑞德在原地注視著她翩然離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影子(斯嘉麗隻好依依不舍地跟著出去了),一種悵然浮上心頭:他被這種奇異的溫柔與冷漠的詭譎結合而迷住了。一直到他的哥哥夏農玩笑地拍他的肩。
“你不會看上了一朵真正的‘rose’吧,小心你摘不到不說,還被反紮了一手的刺,何況連我這種不關注娛樂新聞的,都知道她和她的男友現在有多受歡迎。”夏農打趣道。
但傑瑞德的臉上此刻反而浮現了一種篤定的似笑非笑,他反問他的哥哥:“你真覺得她隻是一束甘心被人隨意擱在瓶裡做裝飾的玫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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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昂納多把奧斯卡頒獎典禮前這一個多月,苦中作樂地稱為他們倆的蜜月。畢竟他們要在柏林待上一周後,又要在法國和英國連軸轉地宣傳泰坦尼克號,萊昂納多的任務更重一些,他還要為下個月上映的鐵麵人做前期宣傳。
福克斯為他們和卡梅隆提供了私人飛機。卡梅隆毫不意外地是獨自前來的,琳達·漢密爾頓並沒有陪著他。也許就是因為這個,萊昂納多在飛機上每次和凱瑟琳打打鬨鬨時(而且如果不是萊昂納多精神不佳,他肯定要拉著凱瑟琳參加一回“高空俱樂部”),卡梅隆都以一種微妙的態度看著他們倆,然後萊昂納多就會難得地心虛、反省、最後是不解——“他為什麼老是盯著我們?”眼看還有一段時間就降落了,萊昂納多抓緊時間回到私人飛機的休息區後,疑惑地打了個哈欠,小聲問凱瑟琳。
“困就去睡吧,”凱瑟琳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隻好撫摸他的腦袋,於是萊昂納多順理成章地癱倒在她的腿上,“明知道要坐一整天飛機,你昨晚就不該和盧卡斯一整晚都打電動遊戲。”
萊昂納多為了裝作沒聽見,甚至發出了一聲逼真的鼾聲,讓凱瑟琳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耳朵。但她還是等萊昂納多真的熟睡後,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她的腿都要麻了。
凱瑟琳推開門,去到卡梅隆那裡,他剛和詹妮弗聊完天。此刻,他們倆都看著凱瑟琳,卡梅隆臉上帶著笑意說:“果然,還是你比較關心提名的情況,哪怕等會兒就下飛機了,那個男孩隻知道玩和休息。”
凱瑟琳有點訕訕地說:“詹姆,你怎麼知道我過來是——好吧,電視隻有這一台,我也隻能到你這裡看。”
第4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開幕的前一天,正好就是奧斯卡公布提名的日期,所以凱瑟琳當然很關心——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相對默默無聞,但今年她在柏林,毫不誇張地說,她一定會是最受歡迎的明星之一,人情冷暖不過如此。萊昂納多對奧斯卡提名入圍名單並不在意,因為他認為無論如何提名都是有他的一份的,畢竟他在這艘大船裡的出彩人儘皆知。但凱瑟琳仍然很關注:她還有一部心靈捕手,所以迫切地想知道學院對她的態度到底如何,是破天荒地給了女主角提名,還是用一個女配提名敷衍她,或者……她能有幸在這個年紀成為七十年來極為稀少的雙提名得主。
卡梅隆打開了電視,此時此刻,凱瑟琳反倒終於緊張了起來,她躲到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氣泡水後說:“你們看了告訴我吧。”
卡梅隆沒有回答她——雖然他不承認,但他遠比凱瑟琳更緊張,誰知道奧斯卡的評委們會不會像金球獎那樣,對泰坦尼克號有著無限熱情?
但隨後,他看著電視上因為衛星轉接而延遲播放的公布名單,一陣強烈的、夢幻般的眩暈襲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電影剪輯、最佳服裝設計、最佳配樂、最佳攝影……
到最後,他完全記不清楚提名總數,是他的助理告訴他,泰坦尼克號收獲了十四個奧斯卡提名,這也意味著,他的作品追平了奧斯卡70年曆史中提名數量最高的《彗星美人》,泰坦尼克號的獎運也許會和它的票房一樣令人豔羨到發狂。
這說明什麼?說明在全世界觀眾的無窮喜愛,在他和全體劇組的無儘辛苦,以及最重要的,在有撞碎冰山般氣勢的票房前,5300名評委終於低下了他們充滿偏見與高傲的頭顱。
他們無論情願或不情願,在泰坦尼克號的濤濤洪流麵前,也隻能選擇追隨這個美好的奇跡。
詹姆斯·卡梅隆從玻璃窗外凝望下方影影綽綽的大西洋——這裡竟然也有一座冰山。
隻是這次,冰山沒有帶來厄運,而是一種桂冠般的祝福。感慨與激動的情緒在他心中回蕩,整整四年的心血,終於在這一刻以最輝煌的方式予以回報。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一個尖細清脆的熟悉聲音響起,打斷了卡梅隆的思緒。但他不以為忤地轉過頭,看到那個總是成熟冷靜的女孩此刻以一種複雜的悲歡情緒,對著她的經紀人,為自己取得的驚世成績而忍不住淚流滿麵——
這個女孩取代了伊莎貝拉·阿佳妮,成為全世界最年輕的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者,同時,她還令人震驚地拿下了女配角提名——在她之前,總共隻有十個演員獲得過一屆在雙演員單元均獲得提名,這是無與倫比的殊榮:傑西卡·蘭格、西格妮·韋弗、阿爾·帕西諾、霍利·亨特、艾瑪·湯普森……他們每一個都是世界上最優秀,最頂級的演員之一。
而且凱瑟琳·霍麗德隻有十九歲。這個年齡比她取得的成就更震撼人心,因為在彆人也許隻是起步的年齡,她已經能站在最高的巔峰處,看到了無數人一輩子遙不可及的風景。
卡梅隆知道自己已經可以看到她的部分未來:她即將被無限榮譽、誇讚和追捧所圍繞,很難說她會不會繼續守住她的本心。
他看著這個年紀可以做他女兒的女孩衝過來激動地擁抱他,語無倫次地表達謝意:沒有泰坦尼克號,她永遠也不可能這麼早走到這一天。
她是如此的美貌非凡,天賦絕倫,又有如此好運抓住了最恰當的機會,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凱瑟琳·霍麗德,在這個演員的重要性必定越來越次於特效的時代,她和萊昂納多也許就是電影業在世紀之交所能創造出的最後一對巨星。她讓霍麗德這個姓氏重新煥發光彩——不會再有人在背地裡充滿惡意地為了詆毀她,而不斷議論她的外祖母是如何德不配位,如何隕落,即使這兩個提名在這次不可能帶給她任何一座獎杯,她都遠遠超越了她的祖輩。
所以這一刻,他又難免想起了他的凱瑟琳。那個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的強勢,一模一樣的風風火火、具有無限控製欲的前妻,她如此高挑漂亮,又比他一生中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更堅韌果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因此在他的前半生中,他總是會為這樣的女人所停駐。
所以琳達就是如此在他和凱瑟琳·畢格羅的婚姻尚未結束之時,理直氣壯地走進了他的心。
但此刻,提名入圍名單帶給他的喜悅消散後,他終於開始正視自己的婚姻:鋼鐵無法在另一塊鋼鐵上感受到柔軟,即使他對琳達的愛並沒有消退,他也知道分崩離析的那一天到來隻是時間問題。
回憶起在泰坦尼克號片場,他疲憊時總是注視的那個扮演老年露絲孫女的女演員,回憶起她令他喜愛的溫婉沉靜,他帶著一種冷酷的眷戀開始思索:也許他是時候離婚了,畢竟即使因為沒有簽署婚前協議,需要付給琳達數千萬美元的贍養費,他的決心也已經種下,琳達的脾氣無法改變一切。
與此同時,一種頑劣的樂趣也在他心中升起 。
他拍拍凱瑟琳的肩膀:“凱瑟琳,你待會兒得好好安慰一下萊昂了。”
“難道他沒有難道提名嗎?學院怎麼能這樣對他?”聽到他的話,這個女孩震驚地說,她的喜悅瞬間消失了,惋惜與憤慨自然而然地從她的臉上浮現——多麼美好的年少情感啊,卡梅隆這樣想,所以看著他們,他怎麼能忍住不去回憶從前。
有誰大大咧咧地推門而入。
是萊昂納多——“我聽說提名名單出來了?”
他伸了個懶腰,興奮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