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看得開。
仇薄燈古怪地看了這小老頭一眼,也不繼續損人了,掉頭就走。
他有豐富的和玄清道長這種人打交道的經驗,類似白發蒼蒼的老家夥一個比一個古板,把君子之德刻在骨子裡,一般情況下總對他吹胡子瞪眼。但鬼知道他們為什麼個個責任心賊重。一旦他們突然搭錯筋,覺得他不是無藥可救,就總想著把他扳回正道。
從小到大,仇薄燈的耳朵幾乎要被這種老東西念叨得起繭。
“等等!”婁江拔腿追了上來,“你還沒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
“非鬼非妖者,傀。”
仇薄燈沒骨頭似的在正堂首座躺著,還不知哪裡搞了把扇子,一張一合地指點江山,就差把“無可救藥”幾個字寫在臉上。
玄清道長和婁江一左一右,聽他講昨天的事。
“柳小姐中的是‘影傀’。”
傀是種被製作出來的“怪異”。
製傀的材料十分駁雜,木石金皮都能采用。但其中最為詭異悚人的就是“影傀”。影傀製作出來後,不沾陰氣不沾妖氣,能夠出現在所有無光之地,三千年前曾一度釀成大災。後來空桑百氏和八方仙門合力,將製作影傀需要的“魂絲”全部燒毀,這才絕跡。
玄清道長神色瞬間凝重:“仇長老,你切莫玩笑!影傀之事,做耍不得。”
“那我就想開玩笑,你能怎麼樣?”
“你!”玄青道長被噎住了。
“道長,”婁江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眉頭緊鎖,“仇、仇長老說的也許是真的。”他猶豫了一下,說出樁秘事,“我們山海閣前段時間,發現有人在鬼市上售賣魂絲的種子。”
“什麼?”玄清道長吃驚不小,旋即大怒,“什麼人竟然敢做這種喪儘天良的事?”
“如果真有魂絲,那影傀被製作出來,也不是不可能。《驚奇錄》中提及,影傀的可怖之處,不在於它的攻擊有多少強,在在於它能夠與人的影子融為一體,逐漸將那個人變成新的‘傀’。”婁江分析,“柳小姐之所以沒有被控製,應該是她身為祝女,日夜向枎木禱告,一定程度上精氣神與枎木連為一體。”
“影傀重現人間,要控製一名普通的祝女,這是為什麼?”
對著婁江和玄清道長下意識投來的目光,仇薄燈搖頭:“彆問我,我不知道。”
他說的實話。
點家修仙文,百萬起步,充滿了一種無色無味無公害的液體——水。仇少爺看點文向來能跳則跳,速度跟火/箭一樣,能記得‘枎城祝女為傀所害’,已經相當湊巧了。
要是他知道自己會穿到《諸神紀》裡……
——他立刻把家族的所有科研怪人組織成兩個團。
一個團負責研究《諸神紀》的世界觀和人物關係,結合原書角色的身份,給他量身定做起碼一打的最佳異世享樂方案,一個團負責研究多元宇宙和穿書的原理,力爭將一切麻煩扼殺在源頭。
“有件更急迫的事,”婁江低聲說,“既然有影傀,就控傀者必定離枎城不遠。影傀一死,控傀者必定知曉。”
“必須要把控傀者找出來,才能斬儘殺絕!”玄清道長斬釘截鐵。
仇薄燈插口:“最近的挪移陣在哪?”
正襟危坐的婁江下意識地回答:“鱬城。”
“這裡到鱬城多遠?”
“三……三天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仇薄燈合上扇子,提劍起身,朝玄清道長和婁江客客氣氣地道:“現在柳家小姐已經清醒了,人事兩清,我就先行告辭了,兩位有緣再見。”
“你要走?”玄清道長不敢相信,“你明知有邪祟對柳家對枎城暗中圖謀,竟然打算袖手旁觀?”
“您這話說的,”仇薄燈詫異,“柳家是我親家還是我娘家?”
玄清道長一懵,沒聽說過太乙給仇薄燈定了哪門親事:“……都不是。”
“那枎城是向太乙宗納貢還是向山海閣納貢?”仇薄燈耐心地繼續問。
“山、山海閣。”
“這不就得了。”仇薄燈合扇一敲手心,笑吟吟地,“非親非故,與我何乾?”
“你!”玄清道長憤然起身,哆嗦著手指他,先前剛起的一點溫和煙消雲散,目光裡滿滿儘是失望和唾棄,“神授聖賢以術,聖賢傳道天下,我輩得道法者就當護蒼生於危難之前,這是修士世世代代奉行的鐵律!你這種修士……簡直簡直敗類!”
“我是個敗類,難道不是人儘皆知?”
仇薄燈疑惑地反問。
玄清道長一口氣卡住了。
“等等,”婁江聽了半天,插口問仇薄燈,“你該不會不知道,現在已經是枎城瘴月吧?”
“……瘴月?”
仇薄燈笑意一斂,意識到太一劍居然安靜如雞。
按這破劍的德行,聽到他這麼禍害太乙名聲,早跳起來抽他了。
婁江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是瘴月前的最後一天。”
《諸神紀》裡人族的生存環境很差,大多數城池外麵都湧動著寄宿滿魑魅魍魎的瘴霧。人們需要借助如古枎這樣的神物,才能在瘴氣中開辟出適宜居住的地方。
仇薄燈先前待在太乙宗。
太乙居仙門第一,有夔龍鳳凰鯤鵬等強大的神獸守候,千裡內風清月朗。
但對於普通的城池來說,城外的瘴氣一直是個嚴峻的問題。他們會根據瘴氣的濃厚程度,將一年分為“昭月”“霧月”和“瘴月”。瘴月一到,城外瘴氣濃稠厚重,除非大能,否則便是修士也難以出行。
顯然,枎城沒有修為高到能在瘴月出行的人。
“……”
仇薄燈安靜了一會。
“鐵鋪在哪?”
……………………
“哎呦!”
柳老爺引著一少年進來,剛到正堂門口,裡麵就“咻”斜飛出一樣東西,和他撞了個滿懷。
“破劍!給我飛回來。”
仇薄燈紅衣似火,打屋裡追了出來。
太一劍鯉魚打挺般從柳老爺的一肚子肥肉上彈起,就要往旁邊逃。
柳老爺旁邊的少年伸出一隻手,將它攔住了。這少年挺拔清瘦,穿一件對襟廣袖的祝衣。他接劍時很隨意,抬眼看到追出來的人時,握劍的指骨卻驟然屈起,用力得像要把劍柄捏碎。
祝衣少年臉上神情一片空白。
像是在一個完全沒有預想到的地方,猝不及防地見到一個完全沒有想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