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訂了,上個月在東京銀座拿的貨。”盛嘉宜說。
“你哪來的這麼多錢?”這下連何希月都不確定起來,“你不會是真的被富豪包養了?”
盛嘉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問她怎麼能說出這句話:“我自己掙的。”
“你背著我接了廣告?”
“投資呐。”
“什麼投資這麼賺錢?你不帶我投一點?”
盛嘉宜無奈:“你知道Warrant(渦輪)嗎?Andy姐。”
何希月一愣:“我聽過幾次。”
“一種掛鉤股票的金融衍生品,你可以試著買,不過我不介意,因為它的風險比炒股更大,所以賺的也更多。”盛嘉宜擰開房門,“你要跟我一起去逛街嗎?”
“去。”何希月說,“到哪裡?”
“銅鑼灣?”
”你開車?”
“嗯。”
何希月匆匆跟在盛嘉宜身後:“你炒那個什麼,Warrant,賺了多少錢?”
“不算多,幾百萬吧。”盛嘉宜走到她那輛銀色捷豹XJ220旁,弧線型車身泛著銀色冷光,“我投資偏向於保守主義。”
何希月:......
“比不上炒外彙掙錢。”盛嘉宜摁下紅色點火開關,轉速表迅速攀升,巨大的聲浪響徹地庫。
“如果不當演員,盛小姐是要去華爾街高就嗎?”
“實際上我的夢想是去南法開一家咖啡店。”盛嘉宜說。
何希月一愣:“為什麼是南法?”
“因為南法一年大部分時間都陽光燦爛,通常天氣很好的地方,色彩飽和度也很高,人的心情會因為每天注視著鮮明的色彩而變好。”
“香江不也是這樣?”
香江一年四季同樣陽光熱烈,老式唐樓漆成各異的色彩,霓虹燈牌五光十色,到南島儘頭,赤柱一帶,那邊原是最早的英軍駐點,還保留著純粹的歐式風格,摩天大樓消失,蔚藍的海線與天際相接,漂亮的彆墅洋樓隱匿在樹叢中,和南法沒有什麼區彆。
“那不一樣。”盛嘉宜說,她也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何希月忽然有些好奇,“你覺得自己算是英國人,還是中國人?”
何希月一直相信盛嘉宜對外那套說辭:母親是英國華裔,從小在海外長大,父母離婚後隨母親回到香江。她持有BN(O)護照(英國國民(海外)護照),算是英聯邦公民,卻沒有英國居留權,雙國籍身份在香江不少見,可偏偏盛嘉宜烏發雪膚之外有一對異色瞳眸,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會將她劃離純粹的亞洲人之外。
盛嘉宜很認真地想著這個問題,以至於車速漸漸慢下,到最後,她搖頭,說:“不知道。”
她從來沒有在英國生活過,當然不算英國人,可是她也不能算一個真正的香江人,十二歲之後才在黃智賢的幫助下拿到永久居留權,幾乎全部時間都住在寄宿學校,段宗霖和盛婉說是夫妻,但後者顯然把自己全部的精力用在牌桌上,他們共同的家中甚至沒有為盛嘉宜留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沒有人會給她打電話,除了銀行卡裡每月按時到賬的彙款,她一度忘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親人存在。
每到女中放假,盛嘉宜的處境就會變得更加尷尬,不過幸好她的課餘時間很滿,要學西語和法語,要練習網球與芭蕾,還要上鋼琴課,大部分時間她都在香江一個又一個角落奔波,直到天色擦黑,才會回家——如果那裡能算她的家。
段宗霖是個很厲害的警官,在香江做警察不會窮,也不會太富有,社會地位不低,但也不會太高,七百多平方尺兩室兩廳的洋樓物業,已經算得上不錯的住所。盛婉每日打牌打到淩晨,白天睡到正午,和段宗霖分開住,盛嘉宜隻能呆在由客廳區域隔開的空間裡。
盛婉曾經告訴她:“嘉宜我給了你這樣多的錢和一個完美的身份,讓你接受這樣好的教育,你應該學會感恩,不要耍小孩子脾氣,更不要給我和你現在的爸爸造成困擾。”
盛嘉宜當然清楚她擁有這一切有多麼來之不易,所以她從沒有抱怨過自己的生活。
那些夜裡,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稍稍抬頭就能從客廳兩扇寬敞的玻璃窗中望到不遠處巨大的廣告燈牌,色彩輪轉,紅藍橙綠從她眼前的白色牆壁上來回劃過,像一道永不消失的霓虹。
她閉上眼睛,依然能聽見深夜飆車黨帶著巨大的轟鳴駛過馬路。
每天早上樓下不遠處街市魚鋪老板會在五點按時處理剛從海上運來的鮮魚,盛嘉宜每次路過鋪麵時,都能看到整排血淋淋的“屍體”瞪大眼睛躺在案板上,而老板手起刀落,鱗片四濺,就像武俠小說裡行走江湖的無敵刀客,招招皆是刀光劍影。
盛嘉宜早晨八點在皇後大道中學習芭蕾,因此她必須七點三十分準時到達尖沙咀,七點三十三分登上前往中環的那一班輪渡。
汽笛長鳴,驚破晨霧,光如碎金,卷起波濤。
1986年,香港證券市場的四個交易所合並為香港聯合交易所(港交所),恒生指數一飛衝天,中環正瘋狂起高樓,全世界頂尖金融機構開始進駐香江,組建亞太辦公室。
那一年盛嘉宜十二歲,她不知道什麼叫做亞洲金融中心,她隻知道從九龍去往中環的那班綠色輪渡仿佛穿越千山萬水,載著她前往人生的彼岸。
隻可惜這座城市這樣繁華,維多利亞港兩岸的燈火徹夜通明,卻沒有一盞燈是為她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