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輕歎一口氣,手上卻絲毫未留情。
自與楊戩以重逢以來,沉香從未見他的舅舅受過這麼重的傷,若不是掌心下還有脈搏在微弱的跳動,沉香真的以為要失去自己在這世上剩下的唯一溫暖。
如果楊戩就這麼在他的懷中消散,沉香想,他會瘋的。
楊戩獨自一人扛下了所有罪責,那句在夢中的“楊戩認罪”竟不是句幻語,以至於沉香無比懊惱自已沒有早些醒來,若非他太過弱小,何需楊戩來替他受罰。
全都是他,是他隻顧一己之私,執意救母,是他,是他被十二年的怨恨蒙了雙眼,竟不知悔改,不明白他此生最應該珍貴的人已經出現,是他,是他親手將那唯一一絲溫暖熄滅!
明明隻要他再多作思慮,便不會成為他人的棋子,害得這世間唯一真心對他的人落得如此境地。
他可是清源妙道真君啊,怎麼能這樣就被壓彎了背脊呢?怎麼能夠因為他而滿身狼狽呢?沉香不過隻是一介凡人與仙的賤種,一條隻知狂吠的死狗罷了。
沉香苦笑著,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嘴角被他自己咬破,他咬緊牙根,絕不痛呼出聲,眼眶猩紅。
胸中憤恨,難過,無力交織在一起,更多地卻是害怕,不是怕他自己受不住天雷,而是怕他懷中的人就這麼離他而去。
才重逢多久啊,還想和你一起度過餘下的日子啊。
楊戩,楊戩,我的舅舅。
不同於身上任何一處的疼痛,陣陣溫熱從臉上劃進脖頸,恍惚中,楊戩好似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舅舅”,飽含悲痛,恐懼,直讓楊戩心驚膽戰。
他終於有那麼絲氣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可才一抬眼撞進那熟悉的眼眸,神魂更是一陣劇痛,他隻能再次閉上眼睛,竭力不讓意識流入昏暗中。
可就那麼一眼,楊戩仿佛就再次安了心。
沉香,彆怪舅舅。
楊戩自出生以來便是仙體,雖從小就被耳提立命,但母親的遭遇讓他瞬間長大。
可與沉香相比,他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每次一想到這與他血緣相連的外甥獨自一人抗下那麼多苦難,好歹才長成十二年後與他相見的少年,他的心就特彆軟,特彆軟,以至於不管沉香有多麼不服管教,多麼心狠手辣,他統統都能原諒。
他本想著以後他來做沉香的保護傘,而後護著他長大,一生無虞,可誰知世事難料,更難儘人意。
他不敢將劈山救母的後果靠知沉香,不忍磨滅他那小小的希冀,便由他去了,甚至連他究竟要受多少罰都想好了辦法。
可是事關玄鳥,便牽扯進了許多無法理出線頭的暗湧。
婉羅說他會為了天下舍棄沉香,開始他也是這麼想的,玉鼎真人雖心存私心,讓楊戩體會到了難以言說的悲痛,但他還是認同他的教誨——正因為能及常人所不能及,所以,才更要踐行職責,守護蒼生。無關乎力量之強弱,隻關乎心,這是仙家慈悲,也是道家之德。
所以,當做出抉擇之時,寧願舍棄自己,他也不舍得舍棄沉香。
如果這樣能換的沉香一世喜樂,那麼如此也不是不可為。
就是可能又要一個人一段時間,可沉香還小,他這位沒有出現多久的舅舅想必就是過往雲煙吧。而且沉香分明對他抱有恨意。
楊戩知道,沉香恨他將他一人丟在玉泉山,恨他拋下他十二年,更恨他瞞著他一切,什麼都不告訴他。
若不是申公豹,隻怕舅甥兩人還不知何日再見。
於沉香再見後,楊戩不隻一日後悔過沒有早日將沉香接到身邊,他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的優柔寡斷,所以沉香,作為舅舅,他真的很不合格。
沉香沒有錯過楊戩的那一睜眼,就隻那麼一刹那,都能夠讓沉香擁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他有注意到楊戩的手一直是緊緊握著的,他更知道先前楊戩已經因為強行衝破天眼元神受損。天雷殘酷就在於它不僅直接淬煉人的筋骨,考驗意誌力,更在於它直接觸及神魂,常人皆受不了神魂撕裂之苦,耐不住幾道天雷便要自裁。
以至於沉香根本不敢想象楊戩正在經受著怎樣的痛苦,他隻知道比他痛苦不知多少倍。
沉香一直注視著楊戩,這張臉上直到現在還絲毫不外泄情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酣睡呢,但是未曾移開目光的沉香知道,現在的楊戩,正在遭受極度痛苦的他,偶爾也會眉頭緊皺。
我的舅舅啊,也就隻有痛極了才會把眉頭緊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