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滿地龍的樓裡出來,外麵生硬的冷風,吹得被酒熏熱的臉生疼,於閒光腳踩在雪地裡,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隻是走了幾步,雙腳便已經紅裡發紫,應是疼得,可他像是沒有知覺一樣,繼續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一雙鞋被丟到於閒身前,於閒腳步一頓,他醉眼朦朧地看向鞋的來處,一旁的馬車裡,人穿了一身跟他一樣的緋紅官袍,隻是老了很多,胡子花白。
於閒咧開嘴,笑得有些僵:“林閣老?沒想到您也會來這種地方。”
“穿上吧,彆著了涼。”林閣老說完,放下簾子,馬車緩緩地從於閒身旁駛過。
低頭看了好一會,於閒抬起已經凍木的腳把鞋踢到一邊,繼續走向馬車。
車裡的溫度比外麵暖好多,於閒的腳慢慢緩過來,變得又麻又癢又疼,甚至有些地方還裂開了口子,他不管不顧地把車上備用的鞋子往腳上套,粗暴的對待讓傷口開始流血。
可這是他應得的不是嗎,自己選的路,最是沒有資格後悔了。
回來劉府,於閒洗了個澡,大腦重新變得清楚,也沒了那些傷春悲秋的心態。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於閒拿夏季的長袍當浴衣穿,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倚靠著門看雪。
“於夫子,哦,不,現在應該叫於丞相了,於丞相好興致,但冬日看雪,怎能少得了美酒。”院子門口,一身穿帶有暗紋玄衣的男子大步向於閒走來,熟悉得兩人好似多年好友。
“顧世子,許久不見。”於閒現代地衝來人擺了擺手。
“秋獵時,我們不是見過,嘖嘖嘖,本世子到現在還記得於丞相那身女裝,真的是……美顏絕倫啊。”
對上顧世子忍笑的表情,於閒秉持著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的道理,木著臉毫不羞澀:“顧世子過謙了,臣知道自己長得多美,不然也不至於讓您在秋獵上沉迷。”
“切莫要惡心我,”顧元洲表情嫌棄地退了一步,差點摔倒,重新站穩後,朝於閒晃了晃自己手裡的酒,“上好的女兒紅,如果於先生備點小菜,那是最好不過了。”
於閒笑著搖了搖頭,拍手叫人進來。
差人布了菜,兩人坐在庭院中,顧元洲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除了酒樓那次,這應該是你我第二次,這麼心平氣和地獨處了吧。”
“酒樓,心平氣和?”於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在樓上,對著我砸下來一個酒杯。不過也多虧了那次,臣才有機會跟您投誠。”
回想當時為了遊戲能夠更加好玩,他支走烏清源在那個任誰看,他們都水火不容的時候,向顧元洲送上他的誠意,借此成為遊走在雙方之間的雙麵間諜,雖然後來他覺得不夠亂,又加了一位。
不過富貴險中求嘛,想到此處於閒抬起手中的酒杯,向桌多麵的人抬了抬酒杯。
“是呀,於先生這招妙呀,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卻是我的,那是個人才,可惜跟他老師一樣,都是不應該存在的怪物,”話題一轉,顧元洲表情嚴肅起來,“單縣的事情你可聽說了?”
喝酒的手一頓,於閒眉心蹙起:“略有耳聞,聽說是起了天災,凍死好些人。”
“你知道就好,”顧元洲點了點頭,“明日,等魏尚書開口,你也同他們推薦我,這是個好機會。”
“您是想……去災區賑災?”於閒有些驚訝,畢竟這麼長時間了,他可太清楚這是個什麼人了。
“哼,一群貧民,死了就死了,天災人禍,天時地利,人和。”顧元洲指了指自己。
天災人禍,天子無能上天降下懲戒,以示憤怒。
單縣為中心,寒氣向左右擴散,累及三座城池,死傷無數,各地以“替天行道”的名義,紛紛起來不少起義軍。
此時顧元洲到了單縣,斬叛軍,開糧倉,建禦寒所,贏得民心所向,這就是最後一個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大勢所向,這似乎向顧元洲證明,這個世界的氣運在他這裡,他翻身當皇帝是必然的,書中也確實是這麼寫的。
可拿著單縣來信的於閒比誰都知道,顧元洲這張皮下,是個什麼玩意兒。
已經饑寒交迫的單縣,哪裡來得這麼多反叛軍,不過是顧元洲從貪了的賑災款裡,抖了抖指縫掉出來的那點子碎金子,夠不上養活這麼多人罷了。
於閒把信件燒掉,被卷起來的信紙,依稀能看到個林字。
如今年關將近,尤其是稍微暖和一些的正午,在茶樓喝茶的喝茶,趕著時機出來賣東西的費力吆喝,走街逛鋪子做衣服,打首飾的千金,還有穿梭在人群中嬉戲打鬨的孩童,此時最是人多。
多年看書,已經老眼昏花的老學究,喝茶時往外撇了一眼,看著空中大片的雪花,不由感概瑞雪兆豐年。
雪花漸近漸大,快到眼前,這才看清,這滿天的哪裡是什麼雪花,而是一張張寫滿罪證的白紙黑字呀!
下午於閒被叫到皇宮時,禦書房裡已經來了好些人,靜悄悄地連點呼吸聲都聽不到,他隨意找了個角落,把自己往裡麵一藏,同他們一樣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