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元節一彆後,她便再沒見過柳柒,今日啟程之前,倒是在南薰門外又與他相遇了。
此次相送的除了柳丞相之外,還有雲時卿以及禮部、鴻臚寺的列位大人,甚至連陛下的三位皇子也在其中。
馬車停在一株柳樹下,述律蓉蓉不自禁回頭,柳柒依舊是紫袍金帶、玉樹臨風的模樣。
隨行的使臣也循著她的目光望向柳柒,旋即對述律蓉蓉說道:“公主,該啟程了。”
述律蓉蓉沉吟幾息後,轉身朝柳柒走了過去:“我來汴京那日,柳相也是站在這裡的。”
彼時天地一片皓白,唯有他清風霽月,玉樹臨風。
柳柒微微一笑:“公主博聞強記,微臣自愧不如。”
述律蓉蓉看了看一旁的雲時卿,又將視線移回,問道:“柳相當真不願意與我成親嗎?”
此話一出,不僅是大鄴這邊的官員愣在當下,就連北狄那群使臣和護衛都露出了震愕的神色。
雲時卿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輕笑。
柳柒恭謙地對她揖禮:“公主聰慧,理當尋良人相伴。”
述律蓉蓉料定他會這麼說,無奈地歎息道:“我說笑的,柳相不必當真。”話畢對柳柒和雲時卿行了個中原的辭彆禮,“兩位丞相留步罷。”
晌午的日光溫和明媚,映照著少女的笑靨,她身形矯健地坐上馬車,掀開車簾衝柳柒揮手:“柳相,我們還會再見的!”
柳柒心下一震,麵上仍舊掛著溫和的笑,拱手說道:“恭送公主。”
送走述律蓉蓉後,官吏們紛紛乘轎返回各部的衙門。
柳柒正欲轉身,聽到雲時卿喚了聲“柳大人”,他沒什麼表情地回頭:“何事?”
雲時卿幾步走近,客客氣氣地說道:“聽說京中各大書坊刊賣的話本,譬如《恨海情天錄》、《宿敵丞相惹風月》等均已被官府查處,甚至嚴令禁止撰寫與刊印,違者將重金處罰,大人對此可有耳聞?”
柳柒不答反問:“這件事難道不是雲相所為?”
雲時卿笑道:“大人總愛借雲某的名義行事,然後將過錯丟給我。但大人應該聽說過‘畫皮難畫骨’這句話,若此事真是我所為,我定會剮掉主事之人的一層皮,讓他們嘗遍皇城司的酷刑,而不是區區的罰金警告。”
柳柒丟下一句“有病”便俯身進入了輿轎,轉而對轎夫吩咐道:“去禮部衙門。”
他這兩日告假堆積了不少公文,需在今日全部處理,至傍晚時方才止歇。一杯熱茶剛下肚,眨眼又被昭元帝的口諭傳去宮裡了。
內侍官備了一桌海味山珍並兩副碗碟筷具,見他到來,當即揖禮問安,繼而拉開椅子請他就座。
昭元帝奉行仁政,親和寬厚,曾不止一次與臣子同食同飲。柳柒未推辭,見禮之後便入了座。
宮婢斟了兩杯溫好的酒,依次呈與昭元帝和柳柒。
柳柒盯著滿杯熱酒遲遲沒有動作,他擔心這杯酒飲下去會誘發蠱毒,正欲推辭時,昭元帝說道:“柳相近日告病,身體應當尚未痊愈,這酒便不吃了罷。”
柳柒說道:“臣感念聖恩。”
昭元帝笑了笑:“官話就莫說了,就當是家常小宴,隨性即可。”
柳柒點頭應了,撿幾個稍清淡點的菜吃了兩口,並舀一碗稠粥果腹。昭元帝隻當他身體欠佳不宜飲食太過油膩之物,倒也沒說什麼。
少頃,昭元帝說道:“成都府路今年的歲貢較之去年又遞減了許多。”
柳柒放下玉箸,說道:“蜀地風調雨順,物產良多,有‘天府之國’的美譽,以往的歲貢比江南幾府都要多出幾成。”
昭元帝搖頭:“成都府路轉運使沉捷每每上書都在訴苦,言其所征之稅全部用在西南邊防了,產出作物也多為百姓儲糧,以備不時之需,幾乎無甚存餘。”
柳柒試探道:“陛下相信沉大人所言?”
昭元帝正色道:“當然不信。朕曾數次派人前去蜀地查探,均未查出問題所在。可越是沒有問題,就越是有問題。今次有密報傳來,道是沉捷與納藏國有勾結,甚至有效仿安祿山之嫌。此事尚不知真假,但絕不會空穴來風,若是放縱不管,隻怕養虎為患,後患無窮,所以朕想派人秘密前往西南調查此事。”
柳柒咂摸著昭元帝的最後一句話,主動請纓:“若陛下信得過微臣,微臣願往蜀地走一遭。”
昭元帝拍了拍他的手,眼神裡儘是信賴:“成都府路的歲貢與京中幾位官員有牽連,旁人不敢輕易接手,柳相辦事嚴謹剛正,朕信得過。”
聖上口中的“那幾位官員”,雲時卿是其一,師旦是其二。
師旦為本朝中書令、師貴妃之兄長、三殿下之娘舅,朝中有三成官吏都是他的門生,其權勢滔天,貪佞成性,偏偏昭元帝又拿他毫無辦法。
若此次能借歲貢一事挫挫他的銳氣,或許能讓他安分不少。
柳柒說道:“微臣定不負陛下厚望。”
昭元又道:“朕會派一支皇城司的精銳暗中護你周全。但無論調查結果如何,務必趕在三月歸來,今年的科考斷不能耽擱。”
話說至此,昭元帝將話鋒一轉,“你與雲相——”
柳柒俯首,解釋道:“金明池一事乃臣不得已為之,臣與雲相清清白白,並無任何瓜葛。”
“那就好。”昭元帝笑了笑,沒再多言。
西南之事刻不容緩,柳柒得了聖諭,第二日便啟程了。
他此行除了調查歲貢與轉運使沉捷之外,還有另一個目的——尋找昆山玉碎蠱的解藥。
執天教緊鄰成都府,若能從教中拿到解藥,興許還能查出是誰給他下的蠱。
雲時卿說過,此蠱每逢月中就會複發,眼下正值一月下旬,距離下一次蠱毒發作已不足月餘。
他必須趕在下一次毒發之前拿到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