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柳柒溫聲說道:“今日才初五,趕在月中蠱毒發作之前拿到解藥即可,眼下還有其他要緊事要辦。”
雅州邊境之事官府定然知曉,柳柒想到了沉捷之子沉允聰,於是第二日便給沉允聰下了一封拜帖,邀他前往玄鶴樓一敘。
沉允聰喜孜孜應邀來到玄鶴樓的雅間內,見柳柒早已命人備好了佳肴美酒,遂歉然一笑:“司老板是客,當由我來做東,哪有讓客人破費之理。”
柳柒微微一笑:“勞公子費心奔波、叨擾友人,本以為能順利做成蜀錦生意,哪成想家兄也來到了成都,攪和了這筆買賣。今日邀公子前來,便是為此事向公子賠罪。”
說罷起身替他斟一杯稠酒,雙手呈與他,“若公子肯吃這杯酒,司某就當公子不計較此事了。”
沉允聰不由分說地接過酒一飲而儘:“我從未怪罪於你,不必向我道歉。”
柳柒笑意漸散,一邊往他杯中續滿酒一邊歎息:“此番生意做不成,我回揚州之後多半要入贅了。”
沉允聰一頓,問道:“為何?”
柳柒垂眸不語。
沉允聰麵露憂色,一把握住他的手,再次發問:“為何要入贅?你不是尚未婚配嗎?”
柳柒默默地抽出手,不露聲色地說道:“此乃家醜,不足為外人道也。”
沉允聰神色暗淡:“我與司老板一見如故,這兩日相處下來也甚是愉悅,雖相逢恨晚,卻情如知己。可在司老板的心中,我竟隻是一個酒肉之交的外人。”
柳柒真誠地說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沉允聰不依不饒:“那你且說說為何要入贅?莫非想效仿李太白,入贅貴胄之後謀取功名?可本朝科考早已不受此等規矩所限,即使是商籍子弟也能參加科考入朝為仕,你這等氣度風姿,何至於去做贅婿!”
短暫的沉默後,柳柒為自己添了一盅熱茶,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我與昨日那位秦老板雖是繼兄繼弟,可我們之間的關係卻並不和睦。家兄做生意的手段遠比我高明,父親偏愛他,便將掌家大權交給他了。
“我在家處處受製於人,生意上也頗受摯肘,父親覺得我難成大器,於是打算讓我入贅孝廉公家,如此還能為家庭謀得庇佑。
“此番我來蜀地,原打算收購一批上等蜀錦返回揚州,讓父親對我另眼相看,誰知家兄還是不肯放過我,不遠萬裡也要來破壞我的生意。”
聽完他的傾訴,沉允聰頗為憤怒:“你那兄長長得玉樹臨風,麵上時時掛著笑,哪裡看得出心腸竟如此歹毒!”
柳柒又給他斟了一杯酒,嗓音溫潤如玉:“我在家步步驚心、如履薄冰,倘若入贅孝廉府能過得舒心些,倒也未為不可。”
沉允聰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放低語調誠摯地說道:“司珩,你彆回揚州了,父兄待你不好,你何必回去受氣?”
柳柒從容鎮定地掰開他的五根指頭,將酒杯遞了過去,笑道:“落葉總要有歸處,若不回揚州,我便成了無根的浮萍。”
沉允聰皺著眉喝光了酒,溫聲勸道:“留在蜀地可好?”
幾杯酒下肚,轉運使公子的臉上隱隱有了幾分醉意,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柳柒,不加掩飾地將祈盼與念想悉數展露出來。
柳柒微微側目,避開了那道灼灼的目光,說道:“我出身商賈之家,即使再不濟也要以此道謀求生計,倘若我能順利收購一些布匹,我便不回揚州了,屆時我就帶著這些貨物前往納藏國,去那邊討個營生。”
沉允聰眸光翕動,似清醒了不少:“你要去納藏?”
“去做些小生意,總能討口飯吃。”柳柒皺眉,“有什麼問題嗎?”
沉允聰搖搖頭,說道:“我曾去過幾次納藏,對那般比較熟悉,你若有需,我可隨你一同前往。”
柳柒淡淡一笑:“聽說雅州邊界時常有納藏流寇滋擾過往的商客,公子金尊玉貴,還是莫要陪在下涉險。”
“我習過武,普通賊寇豈能傷我!倒是你,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莫說是賊寇,恐怕連雪山都翻不過去。”沉允聰解釋道,“而且納藏與大鄴交界之處的流寇受官府約束,不會輕易滋擾商旅和普通百姓。”
柳柒又遞一杯酒與他:“公子請。”待他飲儘之後適才開口,“可我聽一位表親說,他幾年前路過雅州前往納藏行商時就遭遇了流寇做亂,嚇得他連貨物也不敢要了,連夜返回了中原。”
沉允聰雙頰噙醉,齒落舌鈍:“你那位表親定、定是記錯了,雅州何時有過流寇做亂?太嗝——太平著呢。”
柳柒還想再灌他幾杯,卻見他趴在桌沿,小聲嘟噥道:“司珩,我頭暈,不吃酒了。”
不多時,雙肩肌肉漸漸放鬆,手臂軟綿綿地從桌沿垂落,呼吸變得平穩和緩。
柳柒接連喚了好幾聲沉允聰的名字,均未得到回應,他一斂方才曲意逢迎的神色,又變得清風霽月,喝了三杯溫冷的茶水適才壓下心頭的燥意。
他雖滴酒未沾,可這滿屋的酒香也足以喚醒體內的蠱蟲,令他頗為不適。
調息片刻後,柳柒踱步至沉允聰身旁,欲扒下他的衣物一探究竟。
指腹剛觸及領口的蜀錦布料,雅間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
他迅速收手,房門應聲而開,雲時卿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阿珩總愛在背後嚼我舌根,把我這位兄長說得一無是處,惡貫滿盈。”
柳柒警惕地看著他:“你偷聽我們談話?”
雲時卿嘲諷道:“我一直在隔壁雅間吃酒,你與這公子蜜裡調情忘乎所以,聲音穿透板壁傳了過來,我不想聽都難。”
目光移向醉睡的沉允聰,不禁嗤笑了一聲,“都過了這麼多年,怎麼阿珩還改不掉欺騙他人真心的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