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很厚,十二月年末的最後一場大雪終究是降下來了。
積雪上有一隻死掉的蟬,是夏天留下來的。
祁雨瀟手抓雪,放在掌心碾了碾,涼涼的。在他的背後,祁蘊和正蓋著被子沉睡,他眉心皺起,就算是在夢中也沒有鬆開。祁雨瀟看了會兒,嘴角笑起,他走過去給人蓋好被子,手將被子往上提了提,又壓一下。
他的手機電話鈴聲響起,房間內還拉著深色的窗簾,屋外是灰蒙蒙帶白的天,房間內有隱約的呼吸起伏聲。
祁雨瀟愣怔,閉了閉酸澀的眼睛,他摁下接聽鍵。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老師……我……”
“我不是你老師,你真的決定要走?”
“沈監察,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那個S……”
祁雨瀟掛斷電話,他嘴唇輕抿,猶豫片刻,把手機關機,電話卡撕掉。
爾後他忽地扯出一個苦笑,像哭又像鬨的。
祁雨瀟去到祁蘊和睡著的床邊,用很眷戀的眼神柔情看他,他把手不輕不重地撫在祁蘊和的眉毛上,爾後輕輕摘下戒指,放到祁蘊和枕頭邊。
房間內沒開空調,有一種乾冷的感覺。
祁雨瀟安安靜靜地說話,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不像。
“其實,我並不喜歡你……我隻想要活下去。”
“哪怕付出身體也無所謂,我就是這樣一個為了達到自己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祁蘊和,你活好爛。”
“從良挺好的……是我占了他位置。”
“我不信,你會想買合適的戒指。”
昨天晚上祁雨瀟給祁蘊和下安眠藥了,這會兒他睡著也聽不到。
祁雨瀟獨自一人離開,他帶著祁蘊和所有的研究資料去往S先生的彆墅,去到那裡後S先生表示了誠摯歡迎,包括如何消解遊行身體雨光肽的數據,祁雨瀟一並挪送。
祁雨瀟打著黑傘,他手中提了黑色的電腦箱,來接他的人恭恭敬敬彎腰,請他進入了車廂裡。
黑車載著祁雨瀟一路往不知道的地方開,突降的大雪蓋住車頂,一把寒槍牢牢抵在他的後背上,祁雨瀟很想看看窗外,可惜車窗被氣霧糊住了,隻剩下小水滴。
一條水滴變成一條水隨車的晃動擺下來,車窗外的風景透過狹窄的縫隙搖晃著逐漸變大、清晰。
潔白的大雪永遠都是那麼白,沒有冷寂與死亡的味道。
阿行說下大雪就是最幸福的天氣,可以打雪仗,玩雪人。
這是祁雨瀟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雪。
“你們要帶我去哪裡?”祁雨瀟擲地有聲問。
“保密,祁醫生。”
說話的人是遊安樹。
·
華之都琅館的早上七點,遊行便拍著容傾起來了,他喊著要拿鐵鍬去堆個雪人,屋外的天還是蒙蒙亮,遊行說喂喂喂,下雪了,起床了!容傾要賴床的,他滿臉迷糊著眨眼睛,就感覺一大塊冷氣鑽進來,始作俑者遊行毫無察覺,他拔他的手臂讓他起來,容傾又躺回去,甚至還翻了個身,把被子一卷,嘟囔說你自己去。
遊行不讓,他從廚房拿了電飯鍋的鍋底,鐺鐺鐺地敲,容傾簡直瘋魔,他眉頭皺起著去抓人,遊行乾脆不管他,把東西往書桌一方就要走人了,他還沒換衣服的。容傾看人跑那麼快心情即刻不高興,手撈人的腰往床上一扔,遊行人身體被壓住,容傾手順遊行的腰線探上去,他不愉悅地說:“先做……”
遊行哪裡能讓他得逞,他把人一翻,容傾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被那一拳給打出來,他嘶嘶喘氣,遊行說你不起來就算了,你不去我喊爸媽去,沈曜也起得比你早。
容傾滿心的怨念,他揉了自己的嘴角一下也隻好認命起身,去換衣服去了。
一邊挑好看的領帶跟大衣一邊問:“真煩你這人,你說我是穿這件大衣還是穿……”
遊行噠噠噠踩著毛拖鞋出去,容傾閉上眼睛,沉沉呼出一口氣,罵了句:“死小孩,吃了就不認賬。”
容傾一狠下心,他把遊行最愛的大毛領給穿上了,整個人襯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對著鏡子臭美了一會兒後下樓,剛換好鞋子,那一團大雪扔到了容傾臉上,容傾又閉上眼睛沉思……
但穿了遊行的大毛領也沒能引起他注意力容傾怨念更重了。他心想這死小孩咋突然這麼愛雪了,轉眼看到一個更氣人的,遊行把他的大衣當雪人的外套穿,容傾氣呼呼看過去,遊行塞給他一把鐵鍬,嘴上不饒人道:“不會吧,你沒堆過雪人啊……”
小時候自然是有,不過……容傾心道,隻是因為貪玩而被人一腳踢飛了雪人的腦袋而已,而且還是理直氣壯的那種。他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想起來還是有點不太高興……
遊行拉他手,甜笑著說:“那我給你堆一個好看又大的……”
容傾挑眉,就那麼把手揣在口袋裡看遊行一個人忙活,絲毫沒有想幫忙的想法,過了十幾分鐘二十幾分鐘可能是終於有些耐不住了,他問要不要幫忙,遊行說:“你站那兒就行了,彆礙我事。”
容傾蹲下去抓他手:“什麼叫礙事?想起多年前也是這麼個大雪天,你不是膽子大得很麼?”
遊行故意裝作不知道:“什麼啊,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啊?”
容傾沒放,手腕攥得更緊了,他道:“你這家夥……”
遊行感覺容傾的視線迫人得很,總感覺容傾跟平時的容傾不一樣,像個那什麼,但他又不好意思說,就隻能道:“你不要看我,我不喜歡你。”
容傾嘴角垂下,沒好氣道:“等會兒我把你關起來!”
遊行瞪他,然後一腳揣他屁股上……因為有些近視的關係,等他看清踢的是誰的衣服後那是心跳驟停,容傾揚起嘴角笑,表情一副全然跟自己沒關係的樣子,遊行冷哼,“你暗戀我?”
容傾點頭說我喜歡你。然後認命拿起鐵鍬鏟雪,過了半個來小時堆出一個醜不拉幾的雪人,遊行連連搖頭說這太醜了,不堆了,鐵鍬一扔但容傾還呆愣愣站在那裡沒動,遊行湊過來說:“你乾嘛?”
“好醜。”
兩個字,忙活一個多小時,遊行歎氣連連,容傾跟著他走進屋門,腳跺雪後也跟著進去,兩個人照常衝了個熱水澡,然後就去沙發躺著看書玩手機。
遊行穿了簡單的家居服,容傾穿了黑色的線衫。
遊行沒按照平時一般靠在容傾懷中,反而是伸長了腿放在茶幾上,左手拿蘋果右手玩手機刷微博,大抵是覺得這樣有些單調無聊,他乾脆把腳往容傾懷中一伸,哢嚓咬了一口蘋果隨口道:“我同學回國了。”
“嗯哼,什麼?”容傾注意到他的腳踝。
遊行道:“他約我吃飯……額……不,是高中同學聚會約一起吃飯,好奇怪啊,喊我乾嘛呀?”
“帥嗎?”
“人跟吸血鬼美貌比還是差點的,但確實很帥……他——哎……”
容傾扯過他腳踝,一把把人拉過來跨坐在懷裡,然後就維持著這樣的動作不動。遊行差點被一口蘋果給嗆到,他還以為容傾又要親他呢,但隻是……然後他驚呆了,容傾手中捏著一枚子彈,遊行臉色刷白,他擰眉問:“琅館?有人開槍?”
容傾覺得遊行這話有點在埋怨自己給他的家居然住不安全的意思,遊行說這是誰膽子這麼大敢在琅館動手動腳啊,叔叔容風華手底下的人是死人嗎?幸好爸媽都出去了,不然——
遊行一口話憋在喉嚨裡,他眉頭鎖緊耳根子通紅,他也問了一個自己很想問的問題:“你怎麼老是喜歡親我抱我的?”容傾抱緊他,像是要把他揉進骨子裡般,他也歎息說:“想要確認你也在……”
“也在什麼?”
“……”
容傾沒說話,待到遊行吃完蘋果,蘋果核扔到垃圾桶那一刻,遊行看到頭頂的大燈晃了下,然後就沒然後了。
狗日的怎麼可能會讓自己餓著……
遊行洗完第二次澡出來的那刻,容傾又是頭發黑亮微濕,坐在沙發上。遊行把沙發套拆了又扔進洗衣機,順帶擦了擦自己那把刀,他有心思調侃,還扔了卷繃帶,又說:“哎……我想問你啊,你覺得剛開槍的是誰啊?”
容傾戴了眼鏡,這會兒襯得他是個披皮的敗類似的。
他把手壓在自己膝蓋上的書上,過了會兒又起身去摸遊行的脖頸,毫無猶豫一口咬下,說:“我不知道,但有點燥……沒啥把握。不確定自己能不能乾掉這個人,萬一又要死人呢?”
遊行裝硬的心好像是真的變硬了,他的話伴隨容傾的衝水聲變得縹緲起來,“我也不知道啊,朋友死了還是很傷心的……哪知道對麵是不是狠人?可不狠也沒辦法啊……我也要活下去的。”
容傾甩著手看他,他無奈聳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跟我一起遲早要麵對這些事……你不強硬起來就隻有挨打的份……你到底是越來越像我了……哎……這算不算帶壞小孩啊……要是我當年不救你。”
遊行刀光一閃,容傾睜大眼睛,他的那縷呆毛被削去後說遊行你……但又不說了,他問道:“按照你的想法,你覺得祁雨瀟能不能活啊?”
遊行說你這憨批居然知道關心彆人了,容傾從來不會放過自己表白的機會,他說:“我不是為彆人,我就是不想你不開心……”
遊行又問:“其他呢,沒點彆的想法?”
容傾說:“我不坐那位置那遲早也有人要坐那位置的,那還不如我自己坐……得到了再扔掉。”
遊行切一聲,那顆子彈上刻著S——這S又是什麼玩意兒?也要搶進化源的?
還是說跟祁雨瀟有關?還是說跟離開十七號台風雨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