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藥 她有遺憾嗎?或許有。(1 / 2)

一挽 秦關客 4425 字 9個月前

翌日,牢門前安放在石台上的日晷圓盤的晷針影已偏斜。

午時過了。

卻遲遲沒有等來刑部堂官提審的文書。

昨日暮時,刑部司主事將她從死牢提入刑部大牢,扔下人便不管了。

刑部與大理寺的人也是愁得很,互相推諉著這樁爛事。

按著規矩,流放的罪臣無詔私逃可就地正法,可任誰也知道陳良玉流放漠北非當今皇上所願,乃當時迫不得已的下策,若時機得當,還是要召回朝廷的。

哪怕已經被革了職,終究也還是與庶民不同。她從流放之地私逃這件事,要刑部與大理寺起草文書、複奏天子重新審允,再度擬定罪名才好處決。

這裡麵就有一個不受控的變數,那就是皇上自個兒的心意。

皇上說殺,拖出去乾淨利落地辦就是了,可若皇上說不殺,那便是樁麻煩事兒,不僅要猜度皇上心思議罪,還要找一個能令列位臣工都信服的由頭出來。

拋開聖意,得罪了她二哥宣平侯,怕是往後在朝中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萬般愁緒,皆化作埋怨。怨她想不開,在這多事之秋又添狀況。

她運氣好,遇著了太後壽宴與萬賀節同辦,大赦天下。可這點子運氣沒什麼用,擅自調兵,十惡不赦之罪,不在大赦之列。

這一盤子怎麼走都是死局。

送飯的獄卒推著木輪車粗暴地揮勺添飯,擱很遠都能聽到怒罵聲,經過陳良玉門前時一改常態,好聲好氣地勸慰。

“前頭送的飯都沒怎麼吃,今兒給你弄了些乾淨的吃食,知道您以前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可您要是死在獄裡咱哥幾個是要擔責的,您就當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無名小輩,可彆挑了,吃吧。”

獄卒透過木柵的縫將碗擱在地上。

陳良玉看著那碗飯,沒動。

“呀嘿,”獄卒從盛飯的木桶下抽出一根銀針探進碗裡,停留片刻,又抽出,“怕給你下毒不是?看著啊,沒變黑,沒毒。”

說罷推著木輪車接著去給下一個牢房送飯,甬道儘頭隨即傳來擁搶的聲音和獄卒的喝斥聲。

陳良玉拖著桎梏緩慢挪動,腳踝和手腕已經被壓迫得充了血,腫脹起來,每邁一步都如同受刑。

木碗裡是騰著熱氣的白米飯,竟難得蓋了一層燒好的菜,幾片酥肉。

說來好笑,一個等死的人也會怕下毒。

瀕死之人最本能的反應就是求生,亦會在生與死的掙紮中頓生許多遺憾。

她有遺憾嗎?或許有。

陳良玉心裡默默念著那句‘往後’,妄圖再見上一麵。

下了雨,地麵返潮,鐵鏈拖在地上聲音很沉悶。

肚子“咕嚕”一聲。

她捧著碗回到牆角,往嘴裡扒拉一口,饑餓感在味蕾的刺激下迸發,溢滿的碗口很快下去一半。

陳良玉近乎狼吞虎咽地嚼著,突然開始頭腦昏沉。

覺察出不對勁,她立刻將嘴裡還未嚼爛的飯菜吐回碗裡,丟下碗筷移到恭桶旁,舌根使勁往上顎頂,咽部反射性乾嘔致胃酸反流,將吃進去的東西儘數嘔了出來。

顧不上彌漫的酸臭味,陳良玉打坐調息,催動內力欲將藥物從體內逼出去。

發力間汗如雨下,掌心已迫出諸多水汽,汗液滲透一大片衣料,頭腦才稍清晰了一些。

有腳步聲來,她抬眼去看,眼睛被汗水糊住了,看不真切。

剛才送飯的兩個獄卒去而複返,牢門的鎖開了,鐵鏈呼啦呼啦地抽出,一個獄卒踏進來,留一人在外麵放風。

“不舒服啊?”他猥瑣地笑著,露出被蟲蛀了一半的門牙,“我祖上是行醫的,給你瞧瞧。”

鹹豬手徑直伸向赭衣的係帶,陳良玉收回內息,一個手刀劈過去擋開那隻欲圖不軌的手,奮袂而起,帶動連接著手腕腳踝的鐵鏈悶聲作響。

“放肆!”

獄卒哈哈大笑,道:“爺我今兒就是來放肆的,怎麼著,還當自己是侯府小姐高門女將呢,您現在是階下囚,死囚,明白嗎?”

“死囚?處死我旨意呢?”

“我實話告訴你,就是上麵的人要你死,老話說得好啊,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容你五更活?你把爺伺候舒服了,爺我痛快兒地送你上路,不然,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陳良玉冷笑一聲,悲憫地看著他,“我若是你,就趕快撈些錢財帶著家人逃走,死到臨頭竟還起色心,沒見過這麼愚蠢的人。”

“咒爺死是吧。”

獄卒解下側腰盤著的藤鞭,抖開,照著陳良玉的大腿就揮了下去。

陳良玉咬緊牙,閉上眼睛靜默地等著極致的疼痛。

鞭聲響起,該席卷四肢百骸的痛感卻並未如料襲來。

一鞭子抽空,藤鞭繞著鐵鏈打了個旋兒彈阻回去了。

獄卒覺得失了氣概,氣極生怒,再次揚起手。

這刑鞭一落,皮開肉綻,陳良玉哪會給他第二次揮下來的機會,出手一把奪住了鞭尾。

“你上麵的人為何要你來殺我,是因為她不能光明正大處死我,她想要我死隻能暗中動手,那你說,我死之後,為了守住這一秘密,替她下殺手的人是何等下場?”

“爺可不是……嚇大的,上麵的人說了……”

“說事成之後必有重賞,給你加官晉爵,保你一世榮華富貴是嗎?”陳良玉譏諷出聲,“給你榮華富貴你有命享受嗎?你該知道我是誰,她殺我尚得找個‘病死獄中’的借口向天下交代,殺你這種一無身份二無地位的庶民,連理由都無需找。”

獄卒喉結上下一動,心驚地抹了把汗。

竟連那個未露麵的權貴要他們對外說“陳良玉重疾難醫,獄中病故”的托詞都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