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
宣平侯府後.庭祠堂,燭光通明,牌位整齊地列著。
陳灤向來是一副好脾氣的臉色,自皇宮回來後少有地顯露不高興。
陳懷安是他一手帶大的,平日一眼看不到就心慌,她還這樣小,要她孤身一人入宮生活,心下擔憂,生了抗旨的心思。
“宮規森嚴,安兒若生出什麼亂子來,在宮裡免不得吃訓受罰,我哪裡舍得!”
陳良玉點了三炷香遞給陳灤,又給自己點了三炷,“安兒進宮未必是壞事,她自小離了生母,我這聲名狼藉的,你嘛,在文官中風評也算不上好,安兒跟著我們,怕是會連累了她,將來尋夫家沒個好名聲可不行,趁著年齡還小送去皇後娘娘跟前教養,學著宮裡的規矩,總是能教出個樣子來的。皇上讓安兒入宮無非是想掣肘你我,於安兒卻是大有益處。”
三拜過後,將燃著的香插入香爐,祭告祖宗。
香流出的煙熏得人眼睛發酸,不知不覺中就紅了眼眶,她閉起目,輕輕按了幾下鼻梁。
陳灤道:“你以前可最不在意這些。”
陳良玉道:“以前家裡就我一個姑娘,百般折騰也無所顧忌,安兒一天天長大,我不得不為安兒做些打算。”
香爐裡的火點在幽暗中好似輕輕晃動,燃著愁緒節節往下。
“再者說,自己在不在意那是自己的事,女子生活本就不易,我何必再去以己度人,給這世道下艱難求存的女子們再添窘困。”
陳灤歎了口氣,道:“也罷,雖是宮中,我逢單日去給皇子們講書也是能見到安兒的。此事還是要去信知會大嫂一聲。”
陳良玉點頭,道:“我稍後便寫,大嫂還是不肯回來嗎?”
陳灤搖頭。
她便沒再追問。
“安兒呢?”
陳灤看了看祠堂門外天色,估算下時間,道:“這個時辰,在做功課罷。”
陳良玉哼一聲,沒忍住嗆了一句:“白天遊門走四方,晚上熬油補褲.襠。”
陳懷安的脾性她也摸透了,要想做些正事,那非得是吃飽了喝足了,玩夠了蟋蟀,搖兩把骰子,湖中撈兩條魚,跟隔壁的狗打完了架,才會想起課業這回事。
陳灤慣著她,從不規訓,若實在點燈熬油到太晚,陳灤便會讓她去睡,代她做課業。
陳良玉製止過幾次,也為此與二哥促膝長談過,語重心長地告誡他這樣是不對的,可無甚效果,無非是從明目張膽變成了偷偷摸摸。
陳灤對此自有一番說辭:“我倒情願安兒資質平庸些,愛玩些,我在一日,便能庇護她無憂一日,不用像你,擔這麼重的擔子。很累吧。”
“累,可若讓我選,我寧可累些,也不要碌碌一生。”
***
今年秋氣候古怪,陰晴不定,這會兒風動,卻沒個落雨的跡象。
陳良玉蘸了墨,正在行筆書寫給大嫂的家信。
良苑的門閂未插,虛掩著。
她寫得專注,卻未聽到‘吱呀’開門的動靜。腳步聲挨近,她才從書案上抬起頭。
槅門輕叩,陳良玉起步開門。
謝文希抱了枕頭往她床榻上一放,不客氣地靠裡躺下。
陳良玉不解地望著她。
謝文希道:“你這麼看我乾什麼?你這裡就一張床,本宮千金之體,你總不能讓本宮席地而睡吧?”
謝文希翻了幾個身,還是不習慣和衣而睡,坐起身取了陳良玉放在床頭的褻衣,自便寬衣解帶。
非禮勿視,陳良玉旋即轉臉回避,不直視於她。
“那…我…去席地?”
“睡得下!”謝文希換好褻衣,拍了拍床沿,“陳大將軍,侍寢!”
輕佻得一本正經。
陳良玉當即破顏,啞然失笑,學舌道:“侍寢……”
言罷不理會她的逗引,又提起筆。
謝文希回到正形,道:“這次要走多久?”
陳良玉一麵走筆,一麵答話:“未知,少則半載,多則一年,我隻消打到南洲獻上降表,旁的皇上自會派人前去料理。”
謝文希道:“你每次出征,都沒什麼好事。”
陳良玉道:“至少每次都囫圇個兒回來了,沒缺胳膊沒少腿兒,我已不奢求更多了。”
謝文希仰臥,盯著上方的床帳,“你這一走,我也是該打道回府了。”
陳良玉道:“你府上可完工了?”
“皇兄賜府邸給我自然是修繕好了的……”察覺自己說漏了嘴,謝文希提拉著被褥埋了半張臉。
“聽到了。”
陳良玉似乎不打算讓她遮掩過去,不留情麵地揭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