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玉行至禦座前,立高台上,將被拖著那人甩了出去,“禁軍受人蒙蔽,即刻繳械,恕爾等無罪!”
蔣安東手腳拷著鐵鏈,竟是直也直不起來身子,隻能趴跪著。人與人之間的風水轉得未免快了些,短短數日,境遇竟是整個兒顛覆。
禁軍見著蔣安東如此模樣,心生畏怯,不多時便丟盔棄甲。
陳良玉麵向禦座跪地請罪:“臣有罪,讓皇上受驚了!”
左驍衛這才散開。
“愛卿平身。”
嘉寧帝居高臨下,眸若死水,嫌惡地盯著郭府君。禁軍令牌‘啪嗒’墜落地上,郭府君知大勢已去,完全泄了氣,雙腿癱軟。
嘉寧帝似乎無心再看這一場好戲,道:“將郭府君、黃悄穹、齊岱及賬簿有名的一乾人等下獄候審。老中丞,加封二等公,厚葬!太後何在?”
陳良玉道:“稟陛下,太後已在後殿安置,於青臣帶金吾衛守著,宮眷與夫人們皇後娘娘也已好生安撫著了。”
嘉寧帝點了頭,陳良玉退居謝文希一旁,下側站著,所隔不過咫尺,卻是極默契地連個對視也沒有。
中凜與北雍互結秦晉事宜敲定得猝不及防。
為促兩國百年之盟,奉天應時,北雍十四公主翟妤冊封淑妃,袛告太廟。
那日隻說要締姻,卻也沒說誰嫁誰娶。
兩人對坐了一個午後,陳良玉還沒想到要怎麼解釋,才能粉飾訴那番衷腸。
終其一生,為一人戍守邊關,怎麼看也不像是朋友之道,君臣之誼。
她調了調息,才看到陳灤身後藏著一人,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確有些熟悉。
那女子也看見了她,眼含熱淚,又要哭又要笑。
嘉寧帝再度開口:“周培,以民狀官,見禦駕,當受極刑。法度如此,你可知?”
周培?
是了,她識得的。那是宣元年間的一樁案子,一個富家公子哥奸.汙了一個民女,民女告到衙門卻被衙差勸解嫁與那浪蕩子為妾。彼時正輕狂,她不知深淺地摻和一腳,卻被官場的抱團相護狠狠打了一記耳光。
那浪蕩子便是便是邱家的人。
邱世延!臨夏州太守邱仁善,鐵礦,阿培,證物……
周培的出現仿佛一根細線,將一切講不通的地方都毫無痕跡地串聯起來。怪不得二哥前腳還說未曾找到直接定罪的證物,後腳便胸有成竹地直接對太後一黨發難。
陳良玉眼神上移,看向她那差點命喪當場卻依舊氣定神閒的二哥。陳灤全然沒有劫後餘生的驚懼,仿佛一切儘在掌握。
兩日前,陳灤避著人去安置周培的院子,那院子荒廢,後來用於放雜物了,平時鮮有人來。
他告知周培陳良玉在天牢險遭暗殺,周培急得直掉淚。
“太後要殺良玉必會再尋時機,為今之計隻有太後勢力倒了,良玉此後才能無憂,扳倒太後的關鍵就在於你拿回來的兩本賬簿,你是邱家的人,必須由你出麵才能證明這賬簿可信。”
周培想也不想,道:“我願意去。”
“話說在前頭,不管事情成與不成,你都免不得要去刑部大牢走一遭,我沒把握能保下你的命,就算你能活著,也要吃很多苦頭,刑部的刑罰,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你還有一日時間可以考慮。”
周培堅定地道:“我願意去!”
她像一隻難以馴服的野狼,收起獠牙與野性蟄伏在低處,靜待時機。
西北草原上的牧民部落有一句諺語,狼若回頭必有緣由,不是為恩,便是為仇。
她忍下強娶之辱,在邱家伏低做小心機獲寵,竊取罪證,就算是他們全家已身死也要毀了他們的身後名。
這是為仇。
她願意赴身修羅場,哪怕一一嘗遍刑部一百零八道酷刑也飲之如飴,隻求為唯一袒護過她的小姐辟一條生路。
這是為恩。
“我早該在那一年就去死的,良玉小姐於我,是再生之恩,侯爺不必多言了,我願意去。”
恩與仇的雙重枷鎖,會讓任何人生出巨大的勇氣,甘心赴命。
周培磕頭,道:“皇上,民女願一同入獄受審,民女所言句句屬實,求皇上明查。”
“好。”嘉寧帝道:“有膽識,若你當真所言非虛,邱家之罪朕便不連坐於你,且還你民籍。”
阿培叩拜道:“民女謝皇上!”
***
庸都事宜落定,陳良玉隻待明日早朝諏議後昭布敕令,便要啟程奔赴南境。
儘管她強調再三上庸城隆冬季節南洲還有暑熱,善媽媽依舊固執地往行囊裡添了兩件厚衣。
江伯瑾滿院子吵吵,喊著讓陳良玉把執棋小娘子還回來,“你把小娘子帶走就算了,怎麼還弄來個山豬似的糙漢子。”
“人家姑娘家裡說了親事,往後是要嫁人的,跟在你院裡每日貼身伺候著不合適。山晚人雖然糙了點,卻是個心細的,棋力不差,也會點拳腳功夫,若你遇險還能充當守衛保護你,一舉兩得,你還有何不滿?”
“我這把年紀,這個樣子,我還能乾什麼?啊?我不管,你去給我找一個簽了死契的、不嫁人的小娘子來,臭烘烘的怎麼有心情下棋?”
陳良玉沒搭理他,拿起兵符走了。
江伯瑾吃癟,將火氣移給了陳灤:“這家究竟誰才是一家之主啊?”
陳灤執禮道:“先生,是我。”
“你這一家之主當的著實沒有排麵,陳良玉不尊家主先生,無法無天,你不管?”
“學生慚愧,打不過她。”
“……”江伯瑾雖心有怨懟,卻也不甘心自己學生輸於嚴百丈教出來的徒兒,自遣道:“以武力服人,不算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