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 殘害族親的罵名,便由她來背。……(1 / 2)

一挽 秦關客 4454 字 9個月前

申時,夜宴。

崇政殿諸席張了黃幔,置金器銀筷,丹墀設席鋪青幔,陳銅器。

內司監與禮部的人忙得腳不沾地。

陳良玉跟著父兄乘駕赴宴,車駕停在永昌門,王公大臣們已集聚在此侯宴,紫色與緋色的朝服翩躚磨踵。

陳遠清剛露頭隨即被人拉去垂詢。不用說,定是離不開蒼南的話頭。陳良玉與陳麟君則乘駕去了中和門,百官三五成群地談詩論道,比永昌門看起來熱鬨不少。

陳良玉放眼望去,在這片屬於男人的領地中,她如同一個‘異類’,與之格格不入。

她打破了男人們控製社會的絕對壁壘,突破了這一約定俗成、通貫古今的界限。

但在壁壘與界限那岸的看來,如一具好身體生出腐肉膿瘡。

有人排異,視她如血肉裡的一根尖刺,莫說歡迎,恨不得將她剜出來,剔出去;有人漠然置之,靜等著這一插曲鬨劇結束,恢複往日的秩序。

但也許,她出現在這裡隻是壁壘坍塌的開始。

陳麟君拽著她艱難向前,想到一個稍微清靜些的地方待著,眼看曙光就在眼前,陳麟君冷不丁撞了一個人。

“哎喲。”

那人顯然是文臣,經不起陳麟君這麼結實的一撞,腳一拐踉蹌著退了幾步。

陳麟君忙丟開陳良玉伸手去扶那人,被帶著往前小跑兩步半才穩住腳跟。

“這位兄台,實在抱歉。”

那人立穩身子,抬頭,是一個清秀書生長相的人,服青色官袍,乍一看長得像誰。

抬頭相認,恰見熟人。青袍拱手執禮,道:“麟君,你不在永昌門候等,怎也來了中和門?”

為了方便禮官行秩序,層級不同的官爵在不同處候宴。位高者,自然是在離設宴大殿更近的永昌門。

青袍乃左相荀峴之子,名喚荀書泰,今年秋闈登科,入戶部主事。

荀峴與陳遠清不融洽,見麵不識,子嗣卻能聊到一處去,傾蓋如故,關係甚好。

陳麟君回禮,“隨同舍妹。”

荀書泰將陳麟君拉到人稀處,巡視一圈,壓低聲音道:“蒼南民難已成肘腋之患,禦史台的聯名本子已經遞上去了,今夜擺明了是對工部姚尚書和宣平侯府的刑訊問責,你還上趕著來做什麼?風口浪尖上,該避則避!”

陳麟君負手,道:“既是問責,如何避得過去?”

荀書泰忍無可忍,道:“我視你為摯友,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甭不愛聽,不愛聽也得聽著。族譜上無名,算得了什麼一家子?蒼南陳氏做的孽,哪關宣平侯府什麼事,宣平侯被逐出祖籍,等閒皆道是宣平侯追隨如今聖天子,與族人黨異,實則呢?鎮國侯府先年的遭遇,你們家還要再曆一遭嗎?”

實則呢?

實則鎮國侯賀年恭功高震主,先帝憚之,佞臣打著清君側的旗號羅織構陷,鎮國侯府洗淨了脖子,等著那滿門抄斬的一紙詔書下來。

陳遠清抬了一頂花轎上門,一紙庚帖將鎮國侯獨女賀雲周從生死門中換了出來。

已嫁女不在滿門抄斬之列,陳氏族人卻恐牽連己身,尋了個機會將陳遠清支走,大婚之夜逼迫賀雲周自裁。

幸陳老爺子警覺,趕去勸阻。

最終族裡趁火打劫,將陳遠清一房半數家財劃歸族裡、侵吞瓜分之後,又除籍剔譜。

當年事情做得陰狠決絕,不留情麵,如今卻又來尋庇護,拖人下水。

“賀侯爺一代軍神,最後落得那般下場,你當以銅為鏡,引以為鑒!”

荀書泰苦口婆心,是有真情意的。

他頭向陳良玉偏了一下,“麟君,這一族血親早已斷了,勿要為著不相乾的人,傷了真正的血親。”

言外之意,要為陳良玉多思慮些。若不撇清宣平侯府,莫說皇太子妃之尊位,侯府遭難,她便是罪臣之女,屆時或流放或充了官妓也說不準。

宮宴伊始,禮部堂官引群臣入席落座。

笙歌曼舞,觥籌交錯。

卻不曾有人注意到末席空了一位。

禦史台的禦史們紮堆坐,臉色絲毫沒有年宴的喜慶,反倒是死了爹一般的陰沉死寂。

這幫文官疾世憤俗,針砭時弊,張口提筆便是痛罵,罵世風不古,罵當權者無道。

時常與人爭論個臉紅脖子粗,更不要提宴上酒勁兒上來了。

宴中,盤點起戶部年終結算,不出所料又是超支。

戶部尚書蘇察桑兩鬢變白,眉頭始終舒展不開。

他撩袍跪拜,衝著天顏道:“陛下,國庫一半的錢供給了前線,今年又大修衍支山行宮,預算超支在所難免,老臣諫議,太子殿下的新稅且暫緩推行,明年征稅加收一成,等難關過了,再推新政。”

戶部近些年虧空實在重,每到年終宣元帝問起賬,當是他一張老臉顏麵掃地之時。

太子“啪”地擱了酒樽,道:“這些年軍費耗資巨大,已經加增了兩成賦稅,百姓過得苦,哪家不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如今天下罷戟,不緊著休養生息,再加稅,百姓還有活路嗎?”

話及百姓,直接點了禦史台的引線。

禦史中丞江獻堂帶領眾禦史,直接在宮宴上對宣元帝施壓。

“百姓過得確實苦,皇上,臣有一事奏,事關民情,不容刻緩。”江獻堂雙手托著聯名奏疏,眾禦史跟著紛紛紜紜跪倒一大片。

這已是第三道禦史台全體聯名上奏的折子了,前兩道模棱兩可的批複顯然惹怒了這筐爆竹,逼得他們不得不在年夜宴這樣的場合犯天顏上疏。

一禦史上前來,呈一疊更厚的奏本,痛斥道:“臣趙興禮容稟!陳氏流徙至蒼南郡後,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控製寺廟、錢莊放印侵占民田。據臣綜計,陳氏吞沒蒼南郡旱田四萬餘畝,水田兩萬餘畝,民財無以計數,從百姓那裡聚斂來的錢財,再出借給百姓收取利息,百姓到期拿不出錢來付本結息,便隻能拿屋舍、田地抵債。臣此番勘察,還發現,陳氏一族雖無官爵,卻通過兒女姻親的裙帶關係,控製著州府、軍隊、鹽鐵、漕運、商號、錢莊、寺廟、米糧等軍政民生,是蒼南郡真正的掌權人。”

“蒼南郡難民與日俱增,百姓失其田者眾,被迫賣兒鬻女,衣牛馬之衣,與犬彘爭食,眼下皇城外難民已然成災,凍死骨不計其數!扁擔兩頭籮筐,一頭挑著一個孩子,陛下,那是您的子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