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逢禮也是極其重視禮教規矩的人,按說以往早就跟她一起罵起來了,今日怎麼變了性?
被老妻這般注視著,紀逢禮輕咳一聲,偏頭避開對方的目光,穿好衣裳立馬出門。
“今日我不回來用飯了,就在圍爐院吃。”
遠遠拋下這麼一句,紀逢禮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芳草園繁茂的花叢中。
唐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知又在搞什麼名堂……”
紀逢禮匆匆趕往圍爐院,一進門就問書童:“可有收到我的來信?”
書童:“有一封陽洲的,今晨到的,其他還未收到。”
紀逢禮:“快拿過來!”
信封一到手,紀逢禮便迫不及待地拆開,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陽洲離泰安縣不算遠,中間僅隔一洲,又有直連的水係,因此是最先收到信的,自然也最早回信,一來一回也才不到七八天。
一封信看完,饒是紀逢禮這般嚴肅刻板的人,也不禁喜上眉梢。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自己寫的文章得到他人的誇讚更叫人快意的事嗎?
再也沒有了!
反正對於紀逢禮來說,他每完成一篇自認為完美的文章,都會感到無比愉悅。若能得到眾人的讚揚,那愉悅就得翻個倍,那是任何富貴榮華、山珍海味都換不來的極致享受。
紀逢禮將信來來回回通讀好幾遍,一時隻覺心神舒暢,如吃了仙丹一般,整個人飄飄欲飛起來。
於建中是他的一位知交好友,以前也曾數次點評他的文章,往往有褒有貶、態度中肯。
然而這回於夫子給他的點評竟然全篇都是溢美之詞,甚至還表示,一收到他的來信,他就打算也在自己的雲深書院中實行校服製了!
紀逢禮並非得意自滿之人,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大笑三聲。
當然了,他沒錯漏信中於建中對自家孫女的好奇。
對方還說,若有機會,定要見一見這位了不得的小孫女。也不知他是如何好運,竟能得到這樣聰敏的孫女,真叫人羨慕雲雲。
紀逢禮哼笑一聲,又將那段酸溜溜的話複看幾回,這才心滿意足地把信件收起來。
這一刻,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其他好友的回信了!
古代書信往來很慢,往往要跨越千山萬水,走上十天半月,才能抵達目的地。
甚至有可能途中發生意外,信件遺失,一輩子也送不到收件人手中。
紀逢禮當過官,家裡兩個兒子現在也都在做官,他的書信遺失概率不大,但也並不能提升多少速度,最多送的較為及時罷了。
一封信到陽洲要四天左右,這還是走水路,再往北去就慢了,等送到京都時,竟已是半月之後。
紀逢禮對《校服論》很有自信,自認這是自己寫得最好的一篇文章,一定能引發反響。可他卻沒有意識到,這文章其實已在暗暗發酵,催生出更為巨大的熱度。
畢竟以他的政治敏感度,還不足以察覺到這篇文對朝廷、世家、乃至於當朝局勢的影響。
南方一片春意融融之時,京都卻仍春寒料峭。
燃著銀絲無煙碳、點著鎏金香爐、一片金碧輝煌的室內有著不屬於外界的溫暖與馨香,往來內侍全都低著頭彎著腰,行動間悄無聲息,一點聲響都不發出來,顯然經過嚴格的訓練。
此處便是整個國家最高權力機構,當朝皇宮內的禦書房。
尚且年輕的天子端坐在禦案後,肩上披著一件厚實的銀狐裘,眉眼微微垂落凝視奏章,清俊的麵龐透著沒有血色的蒼白,時不時便要低低掩麵輕咳兩聲。
又有幾位須發皆白的老臣坐在旁側的桌案邊,身前也擺著一份份正待審閱的奏折,不時奮筆疾書。
一份奏章一人看完,便交給另一人看,幾個大臣都看過了,批過字,覺得沒問題才交給天子審閱。
這樣處理奏折效率很高,因為前人審過,天子隻要略微一看就好,有問題再提筆寫些意見。
雖不免有分權之嫌,但當今天子體弱多病,沒有太多的精力全權料理國家事務,如今這樣已是最好的辦法了。
一天的奏折全都批完,已接近晌午。
天子麵色愈發淡了,襯得眉眼愈黑,縈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倦怠與疲憊。
正要叫幾位大臣下去休憩,卻不想右相忽而起身上前,如話家常般道:“聖上,老臣近日讀了一篇文章,覺得頗為有趣,不知聖上有沒有興趣一觀?”
此言一出,本來要走的另外兩位大臣也都停下腳步,朝天子看來。
天子目光一掃,見左相與尚書令神色間毫無意外之色,便知那文章恐怕不隻右相讀過,這兩人也讀過。
既然三人都讀了,卻隻有右相說要給他看,便很值得深思了。
天子淡淡一笑:“右相都覺得有趣,朕當然也要見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