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血淋淋的小少年跑動起來卻極為敏捷,在亂石之間如履平地,與野獸頗有幾分相似。
可惜還沒跑出十米。
江荼捏住小少年的後領就像捏住鬨騰的小狗崽,手臂發力一提,就把人直接拎了起來。
顛了顛,好輕,像拎了個骨頭架子。
他與渾身僵硬的小少年對視:“還跑麼?”
小少年搖頭。
江荼將他放回地麵。
落地的一瞬間,小少年換了個方向,拔腿——
就被逮了回來。
地點人物都未改變,江荼拎著小少年晃了晃,很有耐心:“要再玩一次麼?”
小少年在半空轉了個圈,哽了一下:“...”
江荼重新將他放下。
小少年抿著唇瓣,兩隻乾巴巴的小手絞在一起,渾身上下寫滿了警惕。
江荼想,府裡那條小黑狗,剛來時也是這樣,人靠近了還會呲牙。
江荼讓他自己脫敏,轉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少年不敢不答,囁嚅一下:“...爐鼎一號?”
“...”江荼,“這不是名字,從今天起,將它忘記。”
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好不容易爬起來的勁風門修士卻再度被重重砸回地裡,鼻骨斷裂,鮮血直流。
好恐怖的力量。
小少年瞳孔劇顫,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連呼吸也不敢大聲,生怕惹這青年不高興了,自己也要遭殃。
江荼不知小少年內心的想法,他看那條鎖鏈不爽很久,手伸向小少年血跡斑斑的腳踝。
小少年猛地閉上眼睛,死死咬著牙,不讓驚恐的嗚咽溢出來。
哐當。
鎖鏈應聲墜地,江荼冰冷的指尖貼上糜爛傷處,凍得小少年一陣戰栗。
好冷,活人的手,怎麼會這麼冷?
很快。
傷處開始發熱,細密發癢,卻不再疼痛。
耳邊響起青年溫潤的嗓音:“好了。”
小少年才敢睜開眼,眼眶濕潤,是嚇出的眼淚。
他發現自己的腳踝已經長好,新生的肌膚白皙細嫩。
視線被淚水模糊,小少年一眨不眨地盯著江荼,心裡有些猶豫。
他為什麼要給自己療傷?
是想要騙取自己的信任麼?
他出生以來,遇到過很多人,一開始對他極儘關愛,一旦獲取他的信任,就會不擇手段地將他鎖起來,要他做他們的爐鼎。
江荼也在關注著這個炸毛邊緣的小少年。
見他的姿態稍有放鬆,便道:“枯木成林,淮河廣大,從今日起,你就叫葉淮。”
小少年的眼眸猛地瞪大,用力埋下頭去,不想讓江荼看到自己的神色。
曾經遇到的最虛偽的人,也沒有給他起過名字。
因為名字纏繞因果,而爐鼎隻是物件。
可江荼不僅為他療傷,還給他起名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沾染自己這樣一個“物件”的因果?
是想利用他做些什麼,還是...
不,不可能。
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他好。
小少年在心裡否定了這個想法。
但是,一抹紅色衣角竄入視野,好像一簇火苗。
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江荼不知小少年內心天人交戰,半天沒等到回應,沉吟片刻:“不喜歡?”
葉淮這兩個字是自己出現在他腦海中的,他甚至沒問過對方願不願意。
江荼不願勉強他:“不喜歡,那就...”
誰知此話一出,小少年急著打斷似的,聲音悶悶響起:“...喜歡的。”
又輕輕補充一句:“多謝恩公賜名。”
聲音小小的,好像怕被他討厭,而連呼吸也不敢大聲。
江荼的心臟好像被狗爪子撓了一下。
還差最後一步。
江荼向葉淮伸出手:
“葉淮,跟我走吧。”
...
兩日後。
暮色深沉,烏雲將月輝都遮蓋,隻透出一個慘敗的影子,像一隻僅有眼白的眸子在向下窺探。
他們昨日就已走出亂葬崗,但許是因為亂葬崗屬極陰之地,附近沒有村落。
繼續向前走了半日,才終於遇到個鄉民,為他們指了一條通往城鎮的土路。
突然,一群烏鴉從陰影裡飛起。
葉淮像受到驚嚇的小獸,猛地彈起,緊張地向後張望:“是他們追來了麼?”
江荼耐心回答:“彆怕,他們追不過來。”
除非不要命了。
江荼並沒有殺勁風門的追逐者,隻將黃衣男子打了個半死,其餘人少了幾顆門牙,無傷大雅。
葉淮點了點頭,伸出手,悄悄攥緊江荼的衣擺。
怕被覺得累贅,他隻敢捏住一點點的衣角。
江荼卻在這時停下腳步。
葉淮剛想問“怎麼了”,一簇鬼火倏地在身側亮起,距離極近,好像要鑽進他的身體。
葉淮瞬間炸毛,顧不上許多,悶頭撲進了江荼懷裡。
兩日相處下來,他發現江荼不說話時冷冰冰的,卻不會阻止他的靠近。
江荼果然沒有推開他,隻是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嚇到了?”
葉淮怯怯探出半個腦袋,不懂江荼是什麼意思。
江荼道:“還沒完呢。”
話音落下,數道鬼火同時亮起,連成一片,像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在漆黑深夜顯得格外詭異。
耳畔送來一道歎息,緊接著便是女子咿呀嬉笑:
“三月三,宜嫁娶。
快起轎呀,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