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息驟變,忽黑而白,然後轉赤,就連地麵和牆壁的裂隙都被烈火填滿,像岩漿在地表蟄伏。
不斷有什麼要衝破岩漿包圍,將內室撞擊得隆隆作響。
地下空間都好像要崩塌,葉淮一想站起就會跌倒,不得不整個身子伏在地上。
江荼卻絲毫不受影響,執劍的手穩若在平地行走,喧囂好像都在畏懼他,甚至風刮去,月白長發也沒有一絲淩亂。
唯有腰間漆黑的玉佩,鍍上一層赤紅顏色。
他的劍招很簡單,堪稱樸素,不似各大仙門,起劍花裡胡哨、衣袂亂舞,幅度最大的動作,也不過隻一翻腕,骨劍便向前送出。
看似平平無奇。
然而。
雷霆震怒矣,江海凝光起。
劍如流雲,一劍破空!
葉淮驀地瞪大眼睛,這一劍帶給他的震撼好似親見鯨飲吞海,恐怖的鬼獸都看不見了,眼裡隻能容下這酣暢淋漓的一劍。
火光霞色衝天。
鬼手自根係被熔斷,接連墜在地上發出轟鳴,便被烈火吞沒。
最後,所有的光都歸於一處。
如一陣山風,湧向一頭白發的青年。
江荼收劍入鞘。
風聲驟歇,地底隨之重歸寂靜,隻有鬼手燃燒“滋滋”作響。
身後響起小鹿般輕快的腳步聲。
江荼側過身,葉淮的眼裡寫滿崇拜,像在他腳邊轉圈圈的小狗,不斷搖著尾巴,哪還看得見半分警惕。
江荼俯身,一把掐住他的臉蛋,葉淮一驚,卻沒躲,乖乖任憑他把自己的臉掰著仰起。
葉淮半邊臉腫得老高,又青又紫,布滿淤痕與擦傷,是剛才被鬼獸掀飛時,在地上摩擦所致。
偏頂著這樣一張掛彩的臉,還咧開嘴朝江荼傻笑:“恩公,你好厲害,剛剛那一劍,您讓我看,我看清了,卻不知道怎麼有這麼大的威力?您可以教教我嗎?”
江荼無奈,雙指並攏向下,貼在他脖頸上,葉淮眼睛眯了眯,還在喋喋不休:“恩公,恩公...”
手下的脈浪年輕有力,吐的那口血好像隻是灑灑水,唯一的問題就是有些過於興奮。
江荼收回手。
真是個生命力頑強的小東西。
他打消了將葉淮摁回去治療的念頭,荼蘼花叢原地消散,化作點點靈光回歸江荼身體。
葉淮的眼睛又是一亮:“恩公,果然是您在為我療傷,您分出了這些靈力,還能一下就殺死鬼獸...”
江荼總算開口:“安靜些。”
葉淮一下閉上了嘴,琥珀色的眼睛亮閃閃的,像兩束光打在江荼臉上。
白發的江荼,比黑發時少了幾分威嚴,卻多了些似妖近仙的神性。
好美,葉淮想,昆侖山巔的皚皚白雪,應當就是這樣神聖高潔,讓人移不開眼睛。
下一瞬,江荼的長發如入墨染,頃刻恢複成了黑色。
葉淮遺憾地眨了眨眼。
內室再度安靜下來,江荼一轉長劍,劍尖轉到身後,將劍柄遞給葉淮。
葉淮先是不懂,爾後不可置信地渾身僵硬。
偏江荼剛還讓他安靜,他站在原地不敢動也不敢說話,臉憋得通紅。
江荼看他手都不知道放哪放的樣子,心想,剛與假千瓣蓮佛交手時,不是挺機靈的,一點就通,怎麼現在看起來傻憨憨的,不太聰明的樣子?
他道:“此劍,你先拿著傍身。”
江荼發話,葉淮趕忙伸手:“啊,好,好的...”
用劍者必須手穩,葉淮從江荼手中接過骨劍時,雙手卻抖若篩糠。
劍身冰冷,一如江荼帶給人的第一感覺,握在掌心卻滾燙。
鼻尖赫然酸脹,葉淮匆匆低下頭,不讓眼淚被江荼看見。
鋒利的劍刃好像將過去與現今分離,那個隻懂逃跑的爐鼎一號,在這一刹那徹底煙消雲散。
葉淮本以為自由難以企及,直到此刻才發現,原來自由,不過是一柄骨劍的重量。
江荼看一眼小少年紅彤彤的鼻尖,給他時間讓他自己調理,轉過身,向蓮花座走去。
本該盛放的蓮花座,此刻卻像要枯萎似的,花瓣萎靡,花托上也有了裂痕,一路蔓延到地下去。
見江荼靠近,蓮花花瓣又收攏一些,鵪鶉似的瑟瑟發抖。
江荼以命令口吻:“出來。”
千瓣蓮佛哪敢出來!它本來是仿著千手觀音修的人身,被江荼摁著胖揍一頓,千手被斬得隻剩一手,看江荼的臉色,好像還不滿意,還要繼續把它千刀萬剮。
多福村從哪找來這麼個祖宗?!
它想要逃跑的心情到達了頂峰。
蓮花的根係深埋地底,早已延伸入多福村每家每戶,所謂狡兔三窟,即便老巢被端掉也不可怕,隻要它逃入地底深處...
千瓣蓮佛加快了遁地的速度,根係在地下挖掘拓展,半截花身已然沉沒。
“啊——!!”
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叫徹響,蓮花座瘋狂戰栗著,每一朵花瓣都被淩遲似的抽搐,一道黑蓮扭曲糾纏著,從蓮花座中析出。
黑蓮下連著數條根係,此刻接近地麵的部分已然變成亮紅顏色,如浸泡在岩漿裡,沸騰著冒起泡來。
多福村以下,連千瓣蓮佛也未曾開拓的更深層,竟鋪滿了青年的靈力,一旦向下行就會被瞬間撕碎,逼得它將自己生生連根拔起。
而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巢穴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被青年據為己有。
江荼冰冷地抬起手,像一個霸道的獨.裁者,靈力在他掌心流轉,千瓣蓮佛嗅到了與地脈岩漿如出一轍的木柴灼燒味。
它會死。
它吃了這麼多人,好不容易才修煉到如今的境界。
斷尾求生是生物本能,恐懼暴漲擠壓之下,千瓣蓮佛再顧不得其他——
將自己的根係齊齊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