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一向都知道怎麼做。(2 / 2)

夫子的聲音悠悠轉了轉,進了她耳朵馬上又要出去,她不住地掐著自己手,掐著掐著似乎能將腦子裡麵那些詩詞留住一兩分。

回去的路上,她看見盛映珠一直在笑,那方被她丟掉的帕子赫然放在馬車的小桌上。她又掐了掐自己的手,留下兩個月牙形狀的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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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盛煙的小院子還燃著燈。

少女獨自坐在窗邊的案幾下,認真翻閱著書籍,時而停下來執筆寫上一些什麼。盛煙的字跡算不上好,甚至不算工整,隻能勉強讓人辨清,但少女每一筆都寫的很認真。

院子裡麵的桃花依然開著,偶爾隨風有一兩朵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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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煙需得承認,第三日到學堂的時候她心中懷著僥幸。她昨日同盛映珠一同上學下學,全程都未分開,按照常理盛映珠並沒有機會去她的書本中放如碎蟋蟀一般可怕的東西。

盛映珠似乎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下馬車時輕哼了一聲,渾然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盛煙捏緊了書,仔細看了一遍案幾,發現沒什麼問題。直到她坐下去——

周圍傳來轟然的笑聲,盛煙怔然地望向自己的凳子,濕淋淋的感覺從下麵傳來,水細微地順著她的衣裙蔓延。

前麵的江望見她神色不對,關心地問她:“盛煙,怎麼了?”

盛煙怔了一瞬,隨後搖頭。她捏著書,輕輕地垂著眸,仿佛能夠聽見水珠從她衣裙上滴落的聲音。

此後一個月,盛煙總是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捉弄,有一次她偶然聽見了江瑩同其婢女素蓮的對話。

素蓮整理著江瑩的衣衫,笑著道:“小姐,這學堂可真是每日都有好戲看,比我們在長安的時候精彩多了。”

江瑩對外一向不耐煩,對婢女卻還算耐心,輕嗤道:“長安都是些什麼人,一砸一個王公貴族,誰需要學堂的這麼一點樂子,這裡又是些什麼人。他們要真膽大,怎麼敢隻作踐一個不受寵的養女,說到底啊欺軟怕硬。”

盛煙安靜地呆在牆後,手中的帕子滾落在地上散落出死蜘蛛碎掉的屍體,身上的衣裙有一小片水漬的痕跡。

江瑩和素蓮走後,少女鬆開了一直掐住自己的手,恍若夕陽一般緩緩地垂下了眸。

她無法改變自己養女的身份,無法改變在家中不受寵的事實,隻要在這個學院,在那些人沒有膩之前,她永遠是江瑩口中的那個‘樂子’。

是誰呢?

不是盛映珠,不是江瑩,可是是誰呢?每次她被捉弄,除了江望,幾乎所有人都在笑。盛煙不知道,也不知道要怎麼知道。

她翻開書本,上麵的字跡已經工整了不少,窗台邊都是她熬夜流下的燈油。她開始有時候能聽懂夫子講的典故了,開始嘗試著寫自己平仄還算符合的小詩。

......

想了一夜,盛煙還是沒有去尋母親。

書院是頂頂好的書院,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多讀一些書能做什麼,但是她知道她得讀。被拋棄,被收養,被許配,嫁人,生子,在她能夠望得見的一生裡,這是她為數不多能為自己做的選擇。

又過了三個月,入夏了。

盛煙依舊坐在學堂最後一排的位置,每日能夠見到死去的蟋蟀和蜘蛛,衣裙總是會有意無意地被染濕。

她總是垂著眸,垂著頭,沉默地看著那些可怖的動物的屍體,浸濕的凳子,亂扔的紙團和旁人眼中止不住的嘲弄。

她已經學會安靜地咽下所有的失聲,用帕子包蟋蟀和蜘蛛的手從顫抖到不顫抖。直到有一日,她去向母親請安時,聽見盛映珠在院子裡向母親撒嬌。

“母親,你說了盛煙她日後是要為我鋪路的,送她去學院也是,為此我都忍了大半年啦,你都不知道她在學院有多丟臉,我現在有喜歡的郎君了,母親你......”

盛夏的垂柳隨著盛夫人的話晃蕩:“不急。”

一牆之隔,盛煙怔怔看著,隨後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她又想起了江瑩那時對素蓮說話說到一半之時,雙眼透過長廊的壁洞同她對上了一瞬。

江瑩沒看見她嗎?

她覺得應該是看見了的,就像現在,母親和姐姐在院子裡麵談論這些沒想過她會聽見嗎?想過的,隻是不在意也無所謂,甚至不願意去房裡說這些話,因為即便被她聽見了,養育之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尚未及笄的養女也激不起任何風浪。

院子裡桃花正好謝了個乾淨,掉下了兩個青澀得並不能吃的桃子。盛煙撿起來咬了一口,咬著咬著就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