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辦法寬慰他,他曾經是她很在意的一切的一部分,但那份在意對年少的她而言實在太重了,她因為一無所有被徹底地壓垮。
是謝時將她拉了出來。
現在她對親情已經沒有那麼在意了,她對於身世淺薄的好奇與期待,在謝時的死亡麵前,變得如此地微弱和渺小。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向盛序安傳達這種感觸,就像他不知道要怎麼向她解釋他和父親母親對她前十幾年人生的缺席。
她抬手摸了摸盛序安的頭,就像是撫摸那日偶然在路邊看見的小兔子一般。她覺得自己還算冷靜,她輕聲說:“哥哥,不要哭,也不要傷心。”
她嘗試表達:“哥哥,我想過的,我一個人繼續去做我們之前約定好的事情,但是想了想,那樣我好像不太開心。”
她將赴死說的很從容,臉上甚至帶了些淺淺的笑:“哥哥,我想開心一些 ”說到這裡,她輕輕將他抱住,很溫柔又很殘忍:“如果有來世的話,我一定選哥哥好不好?”
盛序安手指僵住,知道沒有彆的法子了。
他的手在地上輕輕敲了一下,片刻後,外麵突然有侍衛闖進來:“公子,查到了查到了!沒有死,人就在長安,就是聽說回去的路上遭遇了山匪,不小心摔下了馬車,現在什麼都記不清了。”
盛煙幾乎一瞬間抬頭,接過侍衛手中的東西就開始看。
一張一張翻著,看見最後一張是謝時的畫像時,她眼眸中的淚頓時落了下來。她抓緊身旁的人的衣袖:“哥哥,真的嗎?”
盛序安立刻從她手中接過信件,一目十行看了起來,手摸上畫像時開口:“墨是這兩日的新墨,還未完全乾。”
盛煙手無措地接過信左看右看,最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股腦跑到了院子中開始挖土。盛序安大概知道她要做什麼,垂下眸掩去眼底的悲傷,陪她一起刨土。
信件上說,謝時五歲時被弟弟捉弄折斷了小腿骨。
自然是假的。
這是為了讓小煙相信,他特意讓下麵的人在信中編出的‘破綻’。他沉默地陪著盛煙挖著土。
兩具棺材很快露了出來,盛煙推開棺材,根本不在意其可怖和難聞的氣味,手向著屍體的小腿骨摸去。
沒有斷......
沒有斷。
兩具屍體都沒有,都不是謝時,那其他兩具應該也不是槐花和玉蘇,隻是巧合,手串可能是被落下的,傷口可能隻是相似......盛煙喜極而泣,被巨大的餡餅砸暈了過去。
盛序安一直注意著她,她倒下的那一刻,他忙將人抱在了懷中。
暗影中的流光走出來,上前點了盛煙的睡穴。盛序安將盛煙抱回至床上,蓋好被子之後,沉默地關上了門。
院子裡,流光冷冷地看著盛序安。
“小姐遲早會知道的。”
盛序安沒有說話,沉默地看向院子裡麵的三具屍骨。
*
一天前。
尼姑庵中,青笛攔下了在房間裡獨自抄寫佛經的盛映珠。
劍橫在盛映珠脖頸前,劍刃上已經有了血珠,青笛隻冷冷吐了兩個字:“畫像。”
盛映珠死死看著青笛,她認識他,她堂兄身邊的侍衛,她兒時同父親去長安的時候在李府見過。
“是為了盛煙嗎?”
下意識問出這一句話的那一刻,盛映珠突然明白了自己用了十幾年都沒有明白的東西,那些她自小對盛煙的針對和欺負都變得可笑起來。
盛煙之所以一眼看上去像盛家人,不是因為盛煙是父親外室生下的私生女,而是因為盛煙就是盛家的人,是小叔的女兒,盛序安的妹妹,她的堂妹。
而她因為這個誤會,欺|辱了盛煙十幾年。
那個人從幼時就跟在她身後乖乖喚‘姐姐’,永遠會把祖母房中最好吃的點心端過來給她,麵對她的冷漠總是甜笑著迎上來。
脖頸間的劍刃又深了一些,盛映珠淚流滿麵,她這十幾年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她將那些關於謝時的畫像全都交了出來,顫著聲道:“這些都有些久了,我可以重新畫一張。”
會和‘現在’的謝時更像,會更能夠騙過盛煙。
她將每一張畫像攤開:“你告訴堂哥,我會比那些畫師畫得更像,沒有人會比我畫的好的,我看了他很多很多年......”
青笛半垂著眸,半晌之後,他放下劍:“我等你一個時辰。”
一刻鐘後,盛映珠就將畫像遞給了青笛。
那是她暗戀了很多年的人,後來他和她自小就很討厭的妹妹在一起了,再後來她用她暗戀了很多年留下的痕跡去試圖救她已經沒有生的希望的妹妹。
青笛離開之後,盛映珠用一根白綾結束了自己。
娘親死之後,她被爹爹送到了這一方僻靜的尼姑庵。
後來爹爹曾來看她,同她長談了一夜。她不知爹爹口中那些話是真是假,但終究,她無法對疼愛了自己十幾年的生父下手。
她手上不是沒有沾過血,年幼以娘親的喜厭為指引,肆意放大心中的惡意,對盛煙舉起了屠刀。
及笄那年,為了保住娘親在府中的最後一絲底氣,她親手殺了兩個未出世的孩子。
午夜夢回,她總是被驚醒。
那些關於娘親的愛和恨褪去之後,她不知要如何麵對自己揮霍又惶然的一生。
不曾言善,不夠窮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