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自從這詭異狀況發生以後說的第一句話,話音落下以後,便帶著達達利亞轉身離開。
派蒙頗有些心驚地望著他們的背影,悄悄跟熒咬耳朵:“會不會是萊爾維亞之前和公子吵架了離家出走,現在又被公子逮住了?”
熒同樣露出費解的神情。
“他看上去……像是會離家出走的類型嗎?”
“呃……看起來不太像呢……”
*
“你的身體怎麼變成這樣了?”
達達利亞坐在床沿,非常冷靜地詢問道。
他們回了執行官在至冬國暫住的旅店,在沒有其他人打攪的情況下,房間裡氣氛被蒸熬出一種古怪的壓抑。
“隻是出了一點意外,達爾。”萊爾維亞用溫和的語氣回答道,“原本我有向你送信,隻是雪鴞在半途殞命了,所以沒有送到。”
“可你也沒有回來找我。”達達利亞道。
他的語氣很平靜,坐在床沿邊一動不動,橙色碎發垂下來遮住眼睛,因為背光,依稀能看見緊抿的唇角、和一隻冰冷暗沉的藍色眼睛。
那眼睛裡頭淬著雪國最為尖利鋒銳的冰棱,隻單單一個眼神,就能將人刺傷。眼睛的主人也意識到這一點,深色的長睫微微一垂,將這份尖刻的憤怒掩飾殆儘。
橙發青年極其不自然地側過頭,語氣僵硬地試圖將之前那句飽含質問意味的話揭過去:“是什麼意外?怎麼才能恢複過來?”
聽見他的問題,萊爾維亞微微一頓。
現在的身體是他原本身體的一部分,是他從秘境之中分裂出來的——將身體的一部分分割出來是他的本能,至於他為什麼是這副身體,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向達達利亞解釋緣由?
常年記憶空白而自我意識強烈的家夥,通常會生出相當的焦躁。這麼多年以來,達達利亞一直是他的情緒穩定劑,一半是因為他慣於在達達利亞麵前掩藏自己,另一半則更為簡單,隻要看見達達利亞的臉,就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克服的。
黑發少年摩挲著自己的指尖,片刻之後,將心中漫上來的、習以為常的焦躁壓製下去。
他站起身,幾步走到達達利亞麵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俯下身輕聲細語地安慰道:“沒關係的……達爾。我會好好解決——”
但是在這一刻,萊爾維亞的安撫失去了任何作用。聽見他話語的一瞬間,達達利亞猛地抬起頭來,瞳孔之中、眉梢眼角的弧度之中都透出從未見過的尖銳怒意。
他死死地盯著萊爾維亞的臉,看起來很想做點兒什麼發泄情緒,但他忍住了,隻咬牙切齒地問道:“如果我沒問,你是不是壓根不打算告訴我這件事?等你處理完問題了,好好地回家了,這件事就相當於沒發生過,是嗎?”
近在咫尺的距離裡,對方深綠的眼瞳之中透出一絲罕見的茫然無措。在萊爾維亞臉上出現這種表情的可能性簡直太低了。以往在自己印象中對方仿佛一堵無堅不摧的牆,現在隨著時間的磨損這堵牆上出現了裂縫、坍塌出了空洞,苦難的風從這些縫隙之中爬進來,一縷一縷衝刷著橙發青年為數不多的理智,作為憤怒與尖刻的養料,讓反常的暴戾情緒在達達利亞心中越升越高。
“以前……以前你自己出去的時候,到底發生過幾次類似於現在的事?你總是什麼都瞞著我,小時候一樣現在也一樣,你什麼事都不想告訴我,是不是以後哪天你出了什麼意外,我能做的就隻有過去給你收屍了?”達達利亞說。一切理智都在強烈的情緒衝擊下被絞成了漿糊,青年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難以控製地從嘴裡吐出尖刻傷人的話:“你覺得我不配為你處理問題,對嗎?從你把我從雪地裡撿回來開始,你一直保護我、什麼事情都一個人幫我處理掉,自以為是地將我圈進保護圈裡,過了幾年又自顧自地將我送回去……”
不是的,彆說了。心裡有一個聲音說。
“然後又自顧自地丟掉記憶,將我們認識後發生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你覺不覺得我是累贅?因此總是不願將目光好好放在我身上,即使我已經成長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弱小,你依舊不肯正視我、隱瞞我、不願意使用我的力量,在你心裡我還是和小時候沒什麼區彆……”
在說什麼呢,顛三倒四的。他不記得那段時間的事情了。
在達達利亞昏暗狹窄的目光之中,萊爾維亞深綠的瞳孔滲出令他觀之色變的悲傷。這悲意像是一桶冷水,順著他怒意上頭的腦袋兜頭澆下,澆滅他的憤怒、澆滅他的尖刻,餘留下周身如墜冰窟一般的寒冷。
年長者俯下身,用一種十分珍惜的力道捧住達達利亞的側臉。青年順著萊爾維亞的力道慢慢抬起頭,被包裹進溫沉的視線之中。
“不是的,達爾。”他輕輕地道,“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我並非是不肯正視你,而是不希望你為我擔憂。但如果這份心情起到了反效果,我願意向你道歉,並且告知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信息。”
“我為我的隱瞞感到抱歉,並且保證沒有下一次。關於失去記憶這件事,我同樣感到很抱歉——”
萊爾維亞慢慢地訴說著,他的話語在某一瞬間突然頓住了。
掌心沾上一片溫熱的濕意,黑發少年抿唇坐去達達利亞的身邊。他抬手,輕輕撩開青年的橙色的碎發,看到眼淚在他白皙麵容上劃下的一道透明淚痕,還有一雙淚意氤氳、水光破碎的藍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