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儀郡。
白駒過隙,寒來暑往。
轉眼已至新年後,饒是春鳶村那樣的清貧之地,元月也是處處張燈結彩,景象熱鬨,自不必說嘉儀郡這等繁華之地。
楊氏給一家人都縫製了過年的新衣裳,他們此刻正坐在馬車上,一路奔波才至嘉儀郡。
車外頭偶爾響起三兩小孩的嬉笑聲和炮仗的聲音,祖母靠坐在車壁旁,正看著楊氏。
“這新衣買幾件給他們便可,還勞累你點著那並不多亮的燈熬了這些日子,當心眼睛熬壞。”
“不妨事,這些倒不必白白花費銀子,我閒著也是閒著,外頭賣的隻是樣子好看些,也不暖和。”
楊氏將針線扯斷,喚來謝姊衣。
“衣衣過來,這件衣裳也是你的,放到你自己的包袱裡裝好,以後換洗穿。”
謝姊衣接過,是一件繡著一簇簇紅色團花的衣裙,內裡縫了絨棉,手上拿著就覺得沉甸甸的,又漂亮又暖和。
“阿娘偏心,作什麼我隻有一件新衣裳,姐姐卻有兩件?”
楊氏看向佯裝生氣的謝蘭,“忘記姐姐在你生病的時候照顧你那些日子了,以後你長大了,也要給你姐姐送漂亮的衣裙,照顧她,阿娘可知道你給你姐姐承諾了什麼,是誰說長大了以後要保護姐姐?現在卻跟你姐姐爭一件衣裳?”
謝蘭嘟嘟嘴還想說什麼,馬車厚重的簾子突然被人從外頭掀開。
是謝老四。
“衣衣,蘭兒,看這是什麼?”
“糖葫蘆,謝謝阿爹!”
謝蘭還沒等謝老四上來,就已經將兩串糖葫蘆拿到了手裡,“姐姐,給你一串。”
謝姊衣坐在車尾,旺財和狸花貓也窩在她的腳下睡覺。
她接過糖葫蘆,用另一隻手幫謝老四舉著簾子,好讓他上來。
青嚴披著鬥篷,頭上戴著連在鬥篷上的帽子,他在外頭架著馬車。
這會兒子見謝老四進去了,伸頭對車裡說道:“那咱們繼續走了,再有一刻就到酒樓了。”
“好。”
謝老四坐到楊氏旁邊,搓了搓凍紅的手。
“這天真冷,得再添幾件衣裳,不若明日去買幾件厚實點的披風穿上,也好禦寒。”
楊氏道:“春鳶村遠沒有這邊冷,不過這裡地處北方,是要冷些。”
“以後積攢些銀子,在嘉儀郡買個小院子,娘和孩子們也好有個棲身之所。”
“……”
一家人說說笑笑,都是對往後日子的憧憬。
謝姊衣吃完糖葫蘆,將狸花貓抱在懷裡,正想掀開簾子往外看一眼,拉車的馬兒卻忽然嘶鳴一聲,車子頓時停了下來。
謝老四掀開簾子,向青嚴詢問。
“發生了何事?”
青嚴放鬆韁繩跳下車去看了一眼,然後到了小窗旁邊道:“前邊好像暈倒一個人,看身形像個少年人。”
謝老四剛想下去看,這天寒地凍的,一個大活人暈倒在地上,好人都能凍壞。
他才想下去瞧瞧那人怎麼回事,誰知卻被自己女兒拉住了。
“阿爹,我們繞路,”謝姊衣勸說著,“街上那麼多人,況且還有官府的人日日巡街,用不著我們去管。”
謝老四道:“可是……”那少年會凍死的。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外頭忽然喧鬨無比,充斥著此起彼伏的討論聲,亦有官府之人的通告聲。
“此乃罪臣薑無明之子薑毅,身犯大罪,聖上仁慈,饒他一命貶為庶人,生死由天。”
“任何人皆不得上前幫他,否則以同罪論處。”
街上百姓竊竊私語,自然認出了地上的少年。
“薑三公子?他家昨日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了這是?”
“你不知道罷,他爹貪汙,結黨營私,聽說是與軍糧有關的案子。”
“他這個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彆看他年紀輕輕的,背著好幾條人命呢。”
“這薑三公子看著也就十六七歲,竟然如此狠毒?”
“因果報應啊……”
“我聽說他家大房有個嫡出的小公子,不知如何了,那小公子倒是個品性端正的,可憐無辜受累。”
“……”
謝老四早已聽得心有餘悸,幸而方才沒有多管閒事,這大過年的碰到這種事。
謝姊衣放下簾子,將最後一顆糖葫蘆吃掉,臉上是一片漠然。
薑毅身上衣衫破爛帶血,顯然是受過刑的,這會兒子被官府的人隨意扔到了這麼冷的天裡,分明是想讓他死。
謝姊衣看了看窩在自己腳下打鼾的旺財,腦中浮現出中秋日的情景。
那個少年站在朱紅廊下,打開了籠門,放走了那隻紅嘴玉。
【告訴母親走遠些,不必再回來。】
【大廈將傾,莫要再做無用功。】
【狗送給這小姑娘罷,再給她家送些銀子,讓她爹娘照看好它。】
謝姊衣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早知薑府會有此一遭。
不過這跟她也沒什麼關係,她還疑惑薑府為什麼突然放過風雅小樓了,想必這些日子也是自顧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