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江南一商戶女,嫁與公侯世家已是高攀,沒想到天降橫禍,寧家男兒皆被流放,女眷若不是被買回來,也難逃為奴為婢的結局。竇氏原是個豐腴的女子,臉如銀盤,雪膚櫻唇,如今瘦的隻剩下的一把骨頭,臉上顴骨突出,儘顯苦相。
她是寧家婦,尚受此苦楚,而寧錦嫿這個姓寧的寧家女,不僅毫發無傷,還做著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錦衣玉食,奴仆環繞。兩相比較,難免讓人不平。
竇氏忍不住說了句,“小姑當真好命。”
得此夫婿。
之前兩人吵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看笑話。誰誠想患難見真情,如今寧府敗落,姑爺卻待小姑如初,一切吃穿用度,她看著是鼎鼎的好。
更彆提這麼多年,膝下僅餘一子,姑爺的後院一乾二淨,放眼京城,還能找到幾個這樣的郎君?
真是好命。
寧錦嫿聞言微怔,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話,第一次是在京郊彆院,葉清沅對她說的。
她不由苦笑,好命麼?她在空蕩蕩的庭院裡熬了一年又年,如今家族落敗,父兄流放,兒子與她不親近,連自己的行蹤也沒辦法做主,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好命,讓她受著了?
寧錦嫿斂起唇角,問道:“堂嫂今日來有什麼事麼?”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沒心思去解釋什麼,況且在這種情形下,說什麼都顯得矯情。
話至此,竇氏再顧不得心中的酸妒。她定了定神,道:“我今日來,確有一件事想麻煩小姑。”
她說著,麵上露出一絲難色。
寧錦嫿神色溫和,“但說無妨。”
父兄遠在千裡,她鞭長莫及,但京中的女眷們近在咫尺,她很願意照料她們。
這是她為數不多能做的事了。
竇氏猶豫再三,臉色變了幾變,最後一咬牙,“我……我想求一封休書!”
她低著頭,快速道:“我沒有小姑你命好,如今夫君和公爹都……身為女子,本就身如飄絮,我娘家還有些許薄產,前幾日與家裡通了書信,爹娘還肯接受我這個不孝女,懇請小姑賜我一封休書,放我歸家吧!”
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哽咽。
一室寂靜。
竇氏一股腦說了出來,卻不敢看寧錦嫿的臉色。這個世道以夫為天,女子自請下堂本就違反綱常,更彆說還是在夫家落難之時,更顯得小人市儈,落井下石。
可今日這趟她又不得不來!聽聞鎮南王夫婦年後就要啟程,她們這一大家子總不能跟過去,留在京城世子府更是名不正,言不順。
府裡的女眷們早就如驚弓之鳥,如她這般有心思的不少,隻是她是第一個找到門路的,也是第一個找上門的。她還好,隻有一女,可以一同帶回娘家,那些生男丁的,一同被流放遂州,那才是剜骨剔肉,痛如錐心。
寧錦嫿久久沒說話,她不是生氣,而是在思考該怎麼應。
這些天,寧府女眷的安置,也是她心頭的難題。
誠然,不可能讓她們千裡迢迢趕到滇南,世子府可住一時,卻也不是長久之計。
她倒是動過心思想送她們歸家,可葉清沅的前車之鑒曆曆在目。寧府的姻親非富即貴,他們真的願意接受一個罪女麼?若是歸家以後稀裡糊塗沒了,她將來要如何給叔叔、堂兄、還有小侄兒們交代呢?
斟酌再三,寧錦嫿道:“堂嫂,我在京郊有一彆院,雖然不大,但勝在環境清幽,你們可以住在那裡——”
“然後呢?”竇氏苦笑著打斷她,“一大家子人,吃什麼,喝什麼?錢從天上掉麼?”
寧錦嫿自然接道:“銀錢方麵不用擔心,我會著人往彆院送,你們隻需安心住著,有事吩咐一聲就行。雖不及寧府奢華,但定不會委屈你們。”
思來想去,這是寧錦嫿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竇氏卻不領情,她看著寧錦嫿,高揚了語調,“你送?說的輕鬆。你能送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哈,若是有一天不送了,我們都去喝西北風麼!”
“你怎麼會這麼想?”
寧錦嫿蹙起秀麗的眉毛,“自然是一直送,區區金銀而已,堂嫂何至於在這上麵糾纏?”
她理解不了。因為寧錦嫿自小是公府小姐,沒受過銀錢的罪,即使後來遭逢巨變,陸寒霄遠在滇南,兩人沒通過一封書信,西南的銀子白花花往京城送,就算陸寒霄自己緊著日子過,也不會讓她委屈。
因此,在她的眼裡,金銀財寶之類,實在是不值一提。
竇氏笑了,是嘲諷的笑。她抬眼看著寧錦嫿,她很美,一身雪白的肌膚如玉一般,身上那種養尊處優的貴氣,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嗬護的。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姑娘一樣,天真懵懂,不諳世事。
而這份天真,卻在此刻卻顯得無比惡毒。
竇氏道:“何不食肉糜啊,王妃娘娘!”
聲音之淒婉,讓人聞之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