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卿的耳邊是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還有細沙流逝聲混著蟲兒不知疲倦的嘶鳴,渾身也像是沒力氣般。
這樣的靜謐讓她有些不想醒過來。
她好像回到年幼時,和阿娜、阿姐還有阿塔一起晚上看星星的日子。
阿塔沒有記憶,他的一切是在遇上阿娜後才有的。
因為阿娜,阿塔才有了名字,有了妻子,有了女兒。
從有記憶起,陸懷卿就常常看到阿塔望著長安的方向發呆。
“阿塔一定要回長安嗎?”
阿塔是很明顯的大燕公子哥的模樣,清瘦端正,聽到她的疑惑也是還沒說話就笑開了。
他將她高高舉起,想讓她看到千裡之外的長安。
“阿塔得回去,阿塔答應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我得去救她。”
“那我和阿娜阿姐怎麼辦?”
“阿塔會回來的,到時候來接我們銀雀去長安,去看長安的一夜火樹銀花,繁華不寐。”
……
陸懷卿那時就開始好奇長安。
可是阿塔後來走了,永遠都沒有再回來。
“不要走!”陸懷卿在睡夢中抓緊那阿塔的衣角,不斷喃喃祈求。
這樣的夢境她前世做過無數次,卻從來沒有成功過。
這次依然,那片衣角終於被她拽住。
花燈不滅,琉璃燈的光映著少年的臉,她看到有白衣少年站在眼前。
她試探著走了兩步,卻在看清那人時,猛地停住腳步。
那是傅葭臨,確切來說,是鬢角斑白的傅葭臨,時光並沒有讓他變得和善,反而讓他愈加陰鷙可怖。
他看到她眼裡滿是不可置信,踉蹌著向她奔來。
“彆過來!”
陸懷卿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
她睜開眼茫然地掃視四周,恍惚間想起昨日刺殺的事。
夏夜的蟲鳴一聲又一聲,將她拽回現實。
陸懷卿注意到她身上披著的長袍,是傅葭臨今日穿的那件。
那傅葭臨他人呢?
陸懷卿很快知道了答案。
離小湖不遠的地方有小火堆靜靜燃燒著,那不算微弱的明光映著少年尚且青澀的臉。
傅葭臨的眉目是很淩厲的,前世陸懷卿就很明白這一點。
所以前世這人笑起來都讓人覺得憋著一肚子壞水。
但十七歲的傅葭臨明顯不是。
還沒有那麼明顯的帝王壓迫感的他,眼裡也沒有即使笑著,也遮掩不住的野心與涼薄。
他就像無數這個年紀的少年,那雙映著悅動火光的眼裡,儘是認真神色。
而他居然是在……認真地烤魚?
她起身向他走過去,一腳踩在了枯枝上,傅葭臨敏銳地向這邊看過來。
但在看清是陸懷卿後,他眼裡的戒備淡了幾分。
傅葭臨給她看手中串著烤魚的紅柳枝:“還沒好,公主稍等。”
他告知她兩人此時的處境:“天晚了,此處我也未曾來過,恐怕有野狼。還是等明日天亮再尋回去的路。”
陸懷卿從善如流,並未反駁,不過她是因為懶得走。
反正隻要沒有刺客,部落的人遲早能找到她。
“你平日裡總是走南闖北嗎?”陸懷卿反問。
話一出口,她就察覺到這話不是很合適。
傅葭臨卻毫不避諱,直接道:“做我們這行,哪有任務都得去。”
“哇——”陸懷卿忍不住感歎,“那你豈不是去過很多地方!”
這下她覺得傅葭臨也沒那麼可憐了。
小小年紀就能走遍天下河山,還是有錢拿的那種,想想就是一樁美事。
不像她,前世就在長安和漠北待過,白活了那麼多年了。
傅葭臨不理解陸懷卿在高興什麼,卻破天荒不覺得聒噪。
或許是因為火光的緣故,陸懷卿的眼裡此刻明光閃閃——就像是羨慕他一樣。
羨慕?
居然會有人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少年將目光轉回正在滋滋冒油的烤魚上,但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想著這小公主剛才的眼神。
這個人怎麼一點都和其他人不一樣。
陸懷卿聞著那飄過來的香味,她的喉頭一緊。
她發誓,起初這緊張是因為傅葭臨和她記憶裡不同。
前世傅葭臨雖然瘋,但絕對不會紆尊降貴做這種事,更不可能親自烤魚。
還是坐在篝火邊,如此認真謹慎地烤魚。
如果不是陸懷卿都要被蟲鳴聲吵得耳朵疼了,她真的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出了幻覺。
傅葭臨用前世批奏折時認真投入的神情,在烤一條應該是剛從湖裡撈起來的魚。
那根現在用來串著魚在火上烤的紅柳枝,從它被削尖的頂端看來,把這魚從水裡弄上來的,應該也是這根不起眼的樹枝了。
傅葭臨果然不愧多年走南闖北,在荒郊野外都能解決吃飯問題。
陸懷卿發現傅葭臨身上穿著不屬於他的黑色長襖。
她回憶了許久,終於想起來這好像是今日那些刺客穿的衣裳。
“你這衣服是從何處來的?”陸懷卿問。
他總不可能是把彆人衣服扒下來,穿到了自己身上?
傅葭臨頭也沒抬,從袖口裡掏出一罐胡椒倒在烤魚上,漫不經心道:“那些刺客都死了,我去取了一件。”
扒死人衣服,缺德歸缺德,但完全是傅葭臨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
陸懷卿覺得不對。
她明明記得他們大燕人可比漠北更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