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皓:“可能因為潛意識裡,覺得交個朋友不容易,所以不太想用……彆人的東西。尤其是衣服這種比較私人的,就像小時候,儘量不蹭吃蹭喝那種心態吧。”
周昇也沒想到餘皓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把話翻了個一清二楚,末了,隻得答了句:“哦。”
“我會努力改正的。”餘皓笑道:“凱凱讓我出節目,理由是‘幫他個忙’,即使這樣我也不敢挑貴的衣服。”
“你確實幫了他大忙了。”周昇說:“給他長臉了啊,沒什麼,說清楚不就完了。昨天考完了,本來還打算帶你去買件上台的衣服呢。你有沒有問我昨天在做什麼?知道你要去他那兒,還得打工,想去你打工的商場帶你買件衣服今天穿,左等右等你不回寢室,打包一份吃的,去禮堂找你,等你到幾點你知道嗎?他們說你還得回來參加彩排,我等你到關燈!接我個電話就這麼不耐煩?”
餘皓腦子裡浮現出周昇在禮堂等到彩排結束,就怕他沒吃飯餓肚子,心裡一下就被觸動了。正要說點什麼時,傅立群來了。
周昇一副不爽模樣,隻朝餘皓抬了抬眉,沒再說什麼。
“送走了?”傅立群問。
“走了。”周昇說。
“你唱得不錯啊。”傅立群朝餘皓說,“我們班的群裡,全在刷你的照片。”
餘皓趕緊拿過來看看,有點小開心,又要裝作謙虛,看了一波自己的照片。自己也有點驚了,那是我麼?
“找女朋友嗎?”傅立群又問。
“沒錢談戀愛。”餘皓說,“彆人也看不上我,以後再說吧。”
“有臉啊!”傅立群說,“有顏值!怕什麼?吃軟飯啊!找個有錢的女朋友!讓他出!”
餘皓與周昇:“……”
聯想到岑姍,兩人都聽出了這當然是傅立群滿腹怨憤的反話,說不定傅立群最近剛被刺激過,有人傳他吃軟飯之類的話,身上帶著一身負能量。
比起餘皓以前第一次見他那偶像派男神的印象,傅立群最近仿佛憔悴了許多。體院王力宏在班上也有許多女孩粉他,大部分都是衝著他是籃球隊長去的。然而混熟以後就會漸漸發現,傅立群偶爾有點逗比,說話想事情天馬行空的,就像個中了病毒成天亂放音頻的MP4,你想聽電台他給你放英語聽力,你想聽音樂他給你講鬼故事。學習成績還行但也沒到學霸級,光籃球打得好。家裡有點小錢,卻也沒到富二代的地步,也許因為有女朋友的關係,和女孩子在一起還總是客客氣氣,要麼就裝傻,避免不小心撩到彆人。
但作為朋友,餘皓卻非常喜歡他,隻因傅立群是個善良的人。
“喝酒,期末考全過了,一科沒掛,慶祝下,今天把補考和重修的錢吃掉!”周昇叫喚道,“老板!上酒!”
“答謝餘老師給我補課,乾杯——”傅立群找餘皓乾杯,外頭又下起雪來,三人在店裡吃著涮肉。餘皓才知道成績已經出來了,高數題型他們全做過,鐵定過,趕緊查了下,已出科目全過,英語還拿了九十分,頓時心花怒放。
“和你商量個事兒。”喝了一會兒,周昇又朝餘皓說。
餘皓想起昨天周昇說的,當即正襟危坐,問:“怎麼了?”
“你搬來我們寢室吧。”周昇說,“我們一個室友在外頭租房住,想找人調個八人間,省點錢,你想換過來不?每學期補點錢就行。”
餘皓瞬間覺得仿佛被幸福擊中了,他每天回了寢室,就像坐牢一樣,漸漸地有點不想再回去,和室友更沒話說,氣氛讓他很不舒服。可他又怕搬去周昇寢室後,會和他吵架。
周昇期待地看著餘皓,餘皓心中突然一動。
“錢可以先欠著他的。”周昇說,“過完年再還,要麼我倆替你出?就當期末幫補課的錢了?你在外頭當家教一小時也拿八十呢,補了這麼多天……”
“不不。”餘皓馬上打斷道,“我當然願意!我自己出!就是怕……怕……”
傅立群與周昇懷疑地看著餘皓。
傅立群說:“餘皓,你好像小媳婦。”
周昇頓時一口啤酒噴了出來,繼而哈哈大笑。
餘皓道:“我怕和周昇吵架!”
這下輪到周昇尷尬了,說:“吵架就吵啊,你還怕我揍你不成?”
餘皓支支吾吾說:“我……我經常被人討厭,昨天不就是,要再是惹你發火,我就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怎麼會!”傅立群與周昇完全不明白餘皓的這種心思。傅立群嘴角抽搐,說:“你真的這麼想麼?怎麼可能!你這麼愛乾淨,跟周昇簡直沒得比吧!”
餘皓趕緊又澄清,周昇說:“哎傅立群你什麼意思?行行行,餘皓,我就偶爾生悶氣,來得快去得快,下次不罵你了,好吧?”
“他對誰都這樣。”傅立群說,“我倆也常吵。”
“好,好。”餘皓這一刻挺感動的,說,“我去說一聲,以後你們衣服都我來洗吧。”
兩人又差點把啤酒噴出來,傅立群朝周昇道:“你彆讓他洗衣服!你這是欺負人!今天餘皓出道了,當心咱們全班女生上門來堵你。”
周昇道:“我這麼疼他,他幫我洗幾件衣服怎麼了?你自己問他?出道又怎麼樣?當了大明星還是得給我洗衣服。”
餘皓心想你們這些直男真是比彎的還基,忙讓兩人不要吵了,喝酒吧。
酒過三巡,傅立群又有點兒歎氣,使勁揉臉,餘皓想安慰他幾句,卻生怕被他知道周昇捅了他失戀分手的事兒,然而三盤涮肉還沒吃完,傅立群喝了七八瓶啤酒,還嫌不夠讓換白的,自己倒是把感情的事先說了。
“讓他說。”周昇道,“憋太久了。”
傅立群從高中就認識岑姍,兩人談了三年戀愛,自己家長是知道的,也很喜歡岑姍。但岑姍卻一直不願朝家裡提起,這讓傅立群多少有點兒不高興。
岑姍家裡做各種房地產項目,父親一直想讓她好好讀書,順利畢業,再嫁個本地當公務員,父母都在政府裡工作的男生,從此實現官商聯姻的美好未來,大家沆瀣一氣,方便賺錢。
傅立群的父親則曾經是個大學教授,後來下海在一家製藥公司當顧問,家底也算殷實,有幾套房,有輛三十來萬的車,知識分子,小康家庭,父親掙錢養家,一月五萬薪水,母親全職照顧家庭,幸福美滿,學習父母,組建起一個這樣的美好家庭,始終是兒子的人生願望。
傅立群自己成績雖然算不上差,卻也隻能說良好,自然不會被岑姍的爸媽接受。
從上大學後,岑姍便常與傅立群因未來的事產生爭執,岑姍希望傅立群上進點,傅立群卻實在沒有多少對未來的規劃。而後有一次兩人被岑姍家的親戚無意中撞見手拉手在逛街,於是事情便捅穿,被要求分手。
岑姍是富二代出身,家裡趕上房地產的黃金時期,五六億身家總是有的。傅立群家裡不過就兩套房,老爸一把年紀了還要去上班賺錢,自然沒法高攀。
“嫁女兒嫁高。”傅立群說,“娶媳婦娶低,是這樣吧,沒毛病,啊?”
周昇與餘皓都不說話。周昇對結婚談戀愛本來就沒多大興趣,長期處於父母不和的暴力家庭,有陰影了。餘皓則被貧窮束縛了認知,想象力仍停留在“五六億存定期一年有多少利息”的程度,對富豪階層的家族規劃願景理解不能。
事實上就連傅立群老爸一個月五萬薪水對餘皓來說都是天文數字。
“做人怎麼這麼難呢?”傅立群說,“餘皓啊……”
喝過酒後,三人又在路邊花壇坐著,餘皓看傅立群與周昇抽煙聊天。
“咱們不是才上大學麼?”餘皓說,“未來還有很多可能呢,彆放棄。”
傅立群搭著餘皓肩膀,迷茫且帶著酒意的雙眼湊上前,盯著他,說:“我總覺得人生太難了,可後來認識了你以後,知道了你是怎麼活的,一比起來,我這些都不是事兒……”
餘皓:“……”
周昇一手伸過來,拍了拍餘皓的背,說:“他喝醉了,你彆往心裡去。”
“我沒醉!”傅立群開始在雪裡脫衣服,說,“我一定會混出個人樣來!讓她爸後悔去!”
餘皓:“趕緊帶他回去,彆感冒了。”
餘皓與周昇一左一右,架著傅立群回去,餘皓始終覺得兩個人既然相愛,就不應該輕易說分手,也許對異性戀人來說,互相愛上很簡單。但對同性戀而言,要找到一個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餘皓想鼓勵傅立群,好好溝通,周昇卻比了個“噓”的手勢,讓他彆多說。兩人把傅立群放在宿舍床上,傅立群翻了個身,麵朝牆壁,以被子蒙著頭。餘皓拍了拍他。
“今晚你就搬過來?”周昇說。
餘皓忙擺手,還沒換好寢室,萬一又來查房就麻煩了。
“都考完了還查什麼房?”周昇說。
“我整理下東西。”餘皓說,“趁這幾天裡先把手續辦好,反正也放寒假,你們都要回家,等我過來把寢室好好打掃下。”
“你不回……哦……”周昇想起,餘皓沒有家了。
餘皓卻十分坦然,笑著說:“我寒假去打工,已經找好了,再出去旅遊,彆擔心我。”
“等等。”周昇叫住了準備離開的餘皓,“你會編手鏈不?”說著遞給他一個東西,正是那個金色的鏤空圓環。
“用紅繩幫我編個吧。”周昇說。
餘皓心想你居然知道我會編手鏈?接過以後說:“我量下你手腕。”
“你真的會啊!”周昇驚訝道。
餘皓在工藝品攤上幫人看過店,編得雖然不好看,但還是會的,他帶著醉意,量了周昇的腕圍記下來,說:“放假前還你。”
周昇吹了聲口哨:“千萬彆搞丟了。”
入夜,餘皓彆過周昇與傅立群,約好過幾天周昇來幫他搬宿舍,再回到自己宿舍樓,已過九點,正猶豫著要不要去還陳燁凱衣服,電話卻打過來了。
“餘皓……”陳燁凱說,“你在做啥呢?”
那語氣有點不大一樣,餘皓心想,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陳老師?”餘皓說,“你喝酒了嗎?”
“還我衣服——馬上!”陳燁凱說,繼而掛了電話。
餘皓:“……”
餘皓撥回去,想問他在哪兒,那邊卻關機了。
期末考完,室友們全都出去玩了,餘皓鎖上寢室的門,今天幾個宿舍樓中冷冷清清,沒幾個人,餘皓到了陳燁凱的教師宿舍,門鎖著,裡頭也沒燈光。
“陳老師!”餘皓喊道,還沒回來?不會吧?他在哪兒打的電話?學院組織的晚宴應該散了才對。莫非在路上?
餘皓再下樓,沿著往教師食堂的路走,發現滿是積雪的路上,路邊單車棚裡,坐著一個人影,正是陳燁凱。
陳燁凱喝醉了,一身酒味,餘皓忙道:“陳老師!”
陳燁凱抬眼看他,在單車棚裡昏暗的燈光下,那眼神,餘皓半小時前剛見過——和傅立群一模一樣,帶著茫然與悲傷。
“我送你回去。”餘皓說,自己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運,撿倆醉酒男神了。
“我……自己能走。”
陳燁凱握著瓶礦泉水,在雪地上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雪中的背影,讓餘皓突然覺得有點心酸。
可千萬不能讓學生看見,更不要滑倒朝前撲街,更彆在冰天雪地裡脫衣服,否則偶像包袱蕩然無存。
餘皓趕緊上前,扛著陳燁凱手臂,帶著他往宿舍樓走。